《(犬夜叉同人)[犬夜叉]男主是人见阴刀》作者:初之空 文案: 我穿越了,穿越成了人见城里的一棵树,单相思的对象是人见城的少主,人见阴刀。 我的心上人对什么生物都很温柔,但是唯独白色的狒狒不行! 今天的我也在为了守护心上人和名为奈落的妖怪进行搏斗 ·食用前的注意事项· 本文又名《总有妖怪觊觎我心上人的美貌》 正文第三人称 小短篇 娱乐之作,更新随缘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穿越时空 少年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梅,人见阴刀 ┃ 配角:奈落,无数只被他扒了皮毛的可怜狒狒,还有犬夜叉里的其他人 ┃ 其它:跨物种的恋爱为何总是阻碍重重 一句话简介:要警惕白色的狒狒 立意:美色误人,也误妖怪 第1章 壹 穿越后,她成精了,成了一只梅花精。 蔷薇科,杏属,苍劲清瘦的枝条缀着薄红的花蕾,她试着动了动手臂,花枝上的积雪跟着簌簌而落——她穿成了一株垂枝梅。 ……干。 作为梅花的日子十分单调,她不是在进行光合作用,就是在进行光合作用。 她试着回想自己上辈子的人生,但雾蒙蒙的记忆暧昧不清,植物的思维缓慢凝滞,她好不容易成了精,却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现在是哪个时代,周围的山野荒无人烟,她等了好久,才等来了在她的树底下休息的樵夫。 凭着莫名的直觉,她抖了抖花枝,落下的花瓣被风一吹,慢悠悠地落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她的意识跟着那个樵夫离开山坡,穿过古色苍茫的森林,飘入人类聚集的村庄,附在不同的人身上辗转多地,总算知道了现在的首都叫平城京。 这个平城京,在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叫做奈良市。 平城京作为首都的时代,则被后世称为奈落时代。 作为一只梅花精,她生得十分逢时,这个年代的贵族推崇赏梅,现在正是梅花人气最高的时候,《万叶集》里咏梅的诗歌在数量上足足甩了樱花两倍有余。 但是她没有扎根在平城京,而是长在了武藏国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坡上。 就算以后会变成东京,遥远的东国现在只是蛮夷之地,连日后会从贵族手中夺权的武士集团都还没有庞大起来。 日子过得百般无聊,她开始断断续续地陷入沉睡。 眼睛一睁,一闭,平安京建立起来了。 再一睁,一闭,平安京倒了,武家掌权的镰仓时代到来了。 睡睡醒醒,这片土地的首都挪了又挪,最后又跑回了京都,当权者变成了室町幕府。 她觉得这样很好,照这个势头下去,再坚持坚持,她说不定就能直接美滋滋地睡到现代,可惜事与愿违,她好像才闭上眼睛,就被大地摇动的声音吵醒了。 扎在地下的树根尝到了人类血液的腥味,雷鸣般的马蹄声踏碎了她的梦境,她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发现人类的世界变天了,室町幕府倒台了,各国的诸侯摩拳擦掌,群雄逐鹿的时代随着燃起的狼烟正式拉开了帷幕。 她本来打算睡个回笼觉,人类的战国和妖怪没有太多关系,但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一批人,在她的山坡附近勘测半天,等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开始在周围建造城池。 那些人给这个城池取了一个名字,叫人见城。 城池造好的那一天,人类的城主带着家臣,给她奉上瓷器洁白的贡品,还让漂亮的巫女在她面前的空地上起舞。 她满意了,她决定不闹了。 于是她从荒野里的一株梅花树,变成了人见城庭院里的神树。 生活变得热闹起来,城里诞生新的生命时,人们会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带到她的树下让她给予祝福。 在寒冬里盛开的梅花,象征强盛的生命力,以及顽强不屈的意志。 虽然她没有这种美好的品德,但不妨碍城里的人类擅自对她的存在进行解读。 “这是一棵相当古老的神树。” 是的,是的,赞美的话语可以更多一些。 “它以后一定会护你平安,保佑你此生顺遂无忧。” 等等……这个有点强人所难。 但她的日子是如此平乏无趣,看四季轮转,光阴流逝,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偶尔让意识附在哪片花瓣上,乘着清风或某人的肩膀出去看一看。 植物很懒,植物妖怪也多半不喜欢动弹,她躺在树上,托着脸颊往下望了一眼。 薄金的阳光筛落树影,抱着婴儿的女子生着一张极美丽的脸,缺乏血色的皮肤苍白如冬天的落雪,比她这个梅花妖更像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精怪。 没多久,城里就传来了那位夫人驾鹤西去的消息。 人见城的这一届家主不太行,这位家主年轻的时候声色犬马,荒丨淫无度,以至于到了需要留下继承人的时候,只有一个病弱的孩子活了下来。 那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性格也不像他粗暴蛮横的父亲,安静得好像一捧温柔的月光。 人类的孩子长得极快,仿佛只是她一个打盹的功夫,那个身影就已经变成了少年。 白色的雪花从冬夜飘落,纷纷扬扬地落满枝头,以后会成为城主的少年站在树下,雾一般的月色透过花影,庭院外的长廊上依稀亮起了寻人的灯火。 “……少主?”忠心耿耿的老仆不解他为什么会深夜外出。 少年仰起头,她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筛落树冠的斑驳日影,当年的那个孩子从母亲的怀抱里伸出手,轻轻揪住了垂荡下来的枝条,握住了嫩绿的叶片。 人类是温热的,和妖怪不同。 鸦黑的长卷发没了束缚,柔软似朦胧的云雾,没过披着外衣的肩膀。 “因为梅花很美。” 啪的一声轻响—— 她开花了。 本来就在花期的垂枝梅,一朵小而不起眼的花蕾,忽然啪的一声,从瀑布般灿烂流丽的枝头上冒了出来。 她以为她眼花了,因为过于惊讶,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奇怪的声音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她捂着胸口爬起来,少年已经走远了,那道声音陌生又熟悉,有力地撞击着她的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壳而出。 ……不,这不可能。 她回到树上,深深地呼吸几次,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 「因为梅花很美。」 啪——枝头再次冒出花蕾。 「因为梅花……」 啪。 「……很美。」 啪。 「……」 够了!噼里啪啦的真的够了! 变成一棵梅花树之后,她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震撼到她,但是她发现,她错了。 ……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变态。 她被这个事实震撼到了。 妖力催动花枝,花枝在月夜里无声蔓长,悄悄地绕过长廊,静悄悄地攀上窗口。 到了黎明前夕,天光破晓的时分,缠绕的花枝又会慢慢地缩回去,恢复成白天垂下来的模样。 冬天的时候,夏天的时候,开花的时候和不开花的时候,她都悄悄躲在树上,注视着为了继承城主之位而不断进修的少年。 除了体弱多病,少年几乎没有任何缺点。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体弱多病这个瑕疵足以盖过其他所有优点。 元服之礼一再推迟,到了少年成为二十岁的青年时,终于无法再拖延下去。 进行元服代表着成年,代表着要上战场,参与所谓的「初阵」。 她看着那个身影束起乌黑浓密的长发,戴上鹿角的头盔,系上沉重冰冷的铠甲,佩上印着家纹的武丨士刀。 狰狞的面具遮住了俊秀清丽的脸,厚沉的头盔投下阴影,藏起了总是仿佛含着悲悯的温和眼眸。 她让风卷起妖气凝成的花瓣,微风拂过出城的队伍,梅花飘进甲胄的缝隙里藏了起来。 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战场上的箭雨铺天盖地,溅入人血的空气变得滚烫,战马的蹄声摇动大地,好像山洪席卷而来。 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少城主待在军队后方最安全的帐幕里,只要足够幸运,就不会需要见血。 但是队伍里出现了背叛者,敌军朝着本阵后方发起突袭,一支暗箭忽然破空刺来,梅花的花瓣飞旋而上,冰冷的箭矢被妖气扭曲折断,刺啦一声,破碎的花瓣落向地面,眨眼就被周围的人踩进泥里。 那个身影握住刀柄,在战场上漫长如永恒的瞬间后,他推刀出鞘,砍下了敌人的脑袋。 战后清点战绩,胜方将败者的鼻子或耳朵割下,数算此次的胜利。年轻的少城主擅自抛下欢呼庆祝的队伍回到城里,一动不动地靠坐在窗边,脸上的表情无悲也无喜,淡如夜空中的残月。 她犹豫许久,凝出实体。 那张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 仿佛看到了这个季节不应该出现的花,靠坐在窗边的青年短暂地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 战国时代妖魔鬼怪横行,他不应该如此轻易就对她放下戒心。 “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话就把她给问倒了。 失策,她还没想好初遇的台词,本不应该贸然现身。 “……我是梅花。”太久没有和人对话,声音震动喉咙的感觉十分陌生,她赶紧补充,“庭院里的梅花。” 被你夸过漂亮的那棵梅花。 从年龄上来说,她是他的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那一辈的。 ……糟糕,她真的好变态啊。 对面的人笑了笑,笑容很浅,先前那股厌倦世事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沉入泛起涟漪的湖泊。 “我知道了,小梅。” 又是啪的一声。 她看向窗外,庭院里的梅花没到花季,但影影绰绰的夜色里,在她心脏的缝隙里,分明有一朵花挤出缝隙冒了出来。 啪—— “你的名字呢?” 举行过元服之礼后,他应该已经获得了新的名字。她之前过于在意所谓的初阵,在仪式的过程中都忘了去留意他换名的事情。 “人见阴刀。”那个温和的嗓音说,“你可以叫我阴刀。”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她的记忆却忽然晃了一下,好像流水倾倒,骤然拓宽的记忆变成奔涌的河流,河水逆着时间而上,突然冲破了紧锁的闸口—— ……她好像知道这是哪个世界了。 战国时代、妖怪、人见城、人见阴刀——全部都是熟悉的词汇。 她只是早出现了……将近八百年而已。 她撑住窗沿,太阳穴突突直跳。 “怎么了?”阴刀担心地问她。 脚下的地面倾斜旋转,终于再次找到平衡的支点。 “……没什么。” 她微笑着直起身,在心里重重地记上一笔: ——要小心白色的狒狒。 作者有话要说: ①奈良时代:公元710-794年 ②犬夜叉的剧情应该发生在战国时代后期,白灵山七人队的剧情出现了火铳,而火铳是在1543年传入日本的。 这次估计是个小短篇,谢谢大家跳坑!我爱你们!! 第2章 贰 虽然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她发现自己无法剧透。 每次想要开口,都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她的唇舌,不论警告提示的话语如何在脑内翻滚,在胸腔里挤压变形,她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甚至无法说出「奈落」这个名字。 ……奈落。 舌头已经抵住上颚,但就是念不出相应的音节。 ……要小心名叫奈落的妖怪,他以后会夺走你的脸,占据你的身体,把你的城池搞得破破烂烂,家臣全部泡在瘴气里弄死。 这些话,全部都说不出来。 无论如何拼尽全力,最后从她口里蹦出来的也只有莫名其妙的一句: “我讨厌狒狒——!!!” 庭院里的垂枝梅跟着震了一震,初夏的绿叶簌簌而落。 她趴在窗边,磨着后牙槽补充:“……特别是白色的狒狒。” “为什么是白色的狒狒?” 更准确点来说是蜘蛛,从名为鬼蜘蛛的强盗中生出来的妖怪奈落。 但是这句话她也说不出来。 “……小梅?” 阴刀喊了她的名字,他给她的名字,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涌了出来,泛着细密浓稠的泡沫,在破水而出的那个瞬间,啪的一声,碎成晶莹美丽的水花。 植物喜欢水。 “嗯。”她撑着脸颊,别过头应了一声。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不是犬妖真是太好了,她不动声色地想,要不然尾巴忽然摇起来的话,咚咚咚地敲着榻榻米的模样一定很丢人。 幸好她是个梅花妖。 抬起眼帘,她漫不经心地往阴刀的方向一瞥。 温雅俊秀的青年披着外衣,鸦黑的长发松散地垂落过肩,身体虚弱的人很容易在季节转换的时候感冒,但他似乎早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望着她的眼神温和宁静,浅褐色的瞳孔清澈似春日的湖泊。 她伸出手,将爬上阴刀肩膀的小妖怪拂了下去,那个干瘪如黑豆的小妖怪愤怒地翻过身,嘴角倏然裂开,露出尖锐的獠牙。 在獠牙碰到阴刀手腕的前一刻,她面无表情地卷起妖气,一击将那个小妖怪拍成了碎片。 邪气消散,干瘪的小妖怪还没来得及吱吱怪叫一声,就当场化成了灰烬。 阴刀问她:“又出现了吗?” “……还好。”她轻轻地拂了拂他的肩膀,仿佛想将看不见的灰尘吹下去。 妖怪喜食人的生气,像阴刀这样的体质特别容易吸引妖怪,就像闻到血肉甜美气息的野兽一样,恨不能密密麻麻地贴在他身上。 “谢谢。”阴刀浅浅地弯了一下眼眸,得知自己容易招引妖怪的体质时,他的反应十分平淡,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被妖怪缠身的另有他人一般。 “我感觉好多了。” ……撒谎。在她凝出实体之前,那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偷偷帮他驱赶妖怪,将那些扒着他吸食生气的妖怪挑出来一一掐死。 她能够做到的终究有限,妖怪造成的病痛她能从根本解决,自然因素引起的疾病她却无法帮他避免。 可怕的诅咒她能轻松拔除,小小的风寒却会让她无可奈何。 她无法改变阴刀的体质,只能尽力让他承受的痛苦少一些。 “小梅也想要吗?”阴刀神色平和。 “什么?”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阴刀微微垂下眼帘,细密的眼睫遮盖浅褐色的瞳仁,日光从窗沿洒落,俊美的青年笼罩在初夏的光影里,献身的姿态恍如垂颈的白鹤。 他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手腕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秀丽纤长的手指比起握刀,更适合握住……什么? ……好想吃掉。 黏稠的感情涌流而出,像蜜糖一样滴落下来,灼烧着她干渴的喉咙。 真的好想吃掉。 她曾看着他神色温和地抚过庭院里盛开的金丝桃,也曾偷偷爬上窗沿,看着他耐心地修剪瓶中的花枝。 ——梅花不好吗? 细嫩的花瓣蹭过青年白皙的手指,纤细的花茎贴过青年的掌心。 ——梅花不好看吗? 她抬手捂住喉咙,好像这样就能将滚烫的感觉咽下去。 她轻咳几声:“不。” 然后重申:“我和那些妖怪不一样。” 她想的「吃」,和对方理解的「吃」并不相同。 “你不害怕吗?”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青年握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平静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动摇,注视着铺天盖地的箭雨,敌人的鲜血溅射到脸上时,他的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永远温和,永远悲悯。 凝视着被斩于刀下的敌人时,青年脸上的神色,非常……遥远。 仿佛隔着遥远的雾气,朦朦胧胧,冰凉似透明的雨水。 窗外下雨了。 她起身合上窗。 “你又不是佛祖,不需要舍身饲虎。”她转过身,看向面色平淡的青年,“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我……” 她的脸红了一下。 “那就,好好喝药。” 乌梅是一种药材,具有止咳润肺的效用。 她已经许久没有结果了,引得城里的侍女十分惊奇,那些人以袖掩唇,大惊小怪地呼朋引伴,一群人站在她的树底下,好奇地打量着枝头结出的果实。 青黄的梅子干燥圆润,贴上去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在她的默许下,城里的大夫将那些梅子摘了下来,拿去入药。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 阴刀放下碗。 她憋住了:“不,什么都没有。” 脸颊好像要烧起来了,她几乎无法直视阴刀的脸。 战国时代的人可能不太了解一棵树的果实是什么,但是她有现代的知识,她不一样。 眼见着阴刀平静地将汤药喝了下去,喝完后还微微笑着和她道了一声谢,她猛地打开窗,让凉风吹进来,差点想一头栽进庭院的池塘里,让她滚烫的心口降降温。 “……小梅?” 不行!这种时候喊她的名字是犯规的。 她弯腰捂住脸。 “小梅?”阴刀的气息凑近了些,“你还好吗?” 那一天,她几乎落荒而逃。 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自己身为一只梅花妖有没有血液这种东西,滚烫炽热的快乐在身体里奔涌翻飞,她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离开大地飘起来了。 她晕乎乎地躺在树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砰砰跳动的心脏冷静下来。 花枝在风中摇曳,她捧着心口炽热喜悦的感情,看见阴刀将入药的梅子分给了其他人。 骤雨无常的夏季,城里有不少人感染了风寒。 “谢谢,小梅。” 冰凉的雨水渗入泥土,渗进地底下蜷缩的树根。 她坐在和室里,看着阴刀将纤细美丽的花枝插入瓶中,动作一如既往地小心温柔。 “你给的药非常有用。” “……嗯。” “大家都很感谢你。” 他噙着浅笑,微垂的眼睫在白皙如瓷的脸庞上投下美丽的阴影。 “……嗯。” 她漫不经心地盯着从花叶滚落的露珠,想着元服之礼后,成年的少城主就可以开始进行政治联姻了。 “……阴刀。” “何事?” “我喜欢你。” 银色的剪刀咔嚓一声,花茎的根部掉落下来。 “我也喜欢小梅。” 看不见的汁液渗出来,阴刀望向她的眼神带着很浅的喜爱,他注视着庭院里盛开的夏花时,脸上也会带着同样的神色。 那般温和,那般冷漠。 夏虫在窗外长鸣,下过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蝉噪绵延成线,在涟漪般扩散的空气传荡得极远。 真是还不如将他吃了,她想。 奈落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阴刀身边的,漫画里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 三年的时间转瞬而逝,但又比她之前经历的几百年都要更加漫长。 阴刀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几个家族联姻的请求,她本来应该感到开心,心底却无比冷静,知道这是阴刀自身的温柔,不想拖累别人家的姬君。 他的父亲为此暴跳如雷,毫不留情地将他奚落了一通。 就他这副病恹恹的身体能做到什么?身为人见城的少主真是丢人现眼。 人见城的家主不喜欢这个独子,阴刀的性格不像自己,优柔寡断,充满无用的慈悲。但城里的下人却因此爱他,由衷地盼望待人温和的少主能继承家主的位子。 夜色吞没了城池,月光照入和室。 “和我讲讲你这些年的见闻吧。”阴刀对她说。 于是她讲起她散落过的花瓣,那些花瓣是怎样附到了各种各样的生物上,变成游鱼,变成飞鸟,变成秋天染红山野的风,在冬天变成洋洋洒洒的雪花,盖过京城的街道和山脚下的村落。 “真好。”阴刀轻轻地说,“我也想变成花。” 可是她不想变成花,她想变成人。 “……变成花很麻烦的。”她笑道,“要遭受风吹日晒,接受虫蚁叮咬,时不时还会有山中的飞鸟走兽,来偷你好不容易结出的果实。” 阴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抱歉。” 他露出歉疚的眼神。 “我当时应该先问你一声的。” 心尖忽然被咬了一下,酸涩的痛楚一闪即逝。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本来就是送你的。” 她是一只成年妖了,对方无意就应该收起自己多余的心思。 她很成熟,她很冷静。 就算看到了白色的狒狒……不,看到了披着白色狒狒皮的妖怪,她也一定能心如止水…… ——“这是奈落。” 城里来了一位新的军师,因为铲除了内部有反叛心思的家臣,深受人见城城主的赏识。 “以后他会为你效力。”城主对阴刀说。 她盯着跪坐在御殿下方的身影,对方将头埋得很低,狒狒面具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阴柔的声音平滑无波。 “很荣幸见到你,阴刀阁下……” 那个声音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她嗷地一下扑了过去,单方面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家中宏的声音也很好听,奈落初期的那种阴柔感真的好棒。 感谢在2021-04-12 10:38:48~2021-04-13 10: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在人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叁 “小梅!” 那个时候,阴刀好像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看到奈落的那一刻,她脑内有根弦就啪的一下断掉了。 跪在御殿前的身影来不及反应,汹涌的妖气化作锋利的刀片,刺啦一声,白色的狒狒皮被撕成碎片,她将对方打翻在地,恨不能直接给他来一个死亡翻滚。 张牙舞爪地将敌人按到地上,浓郁的妖力涨起狂风,她正要取下对方的项上人头,忽然发现身下的触感有些不太对劲。 破破烂烂的狒狒皮下,冰冷的身躯感受不到活物的温度,她还没动手,戴着狒狒面具的头颅脱离颈项飞了出去,咕咚一声砸落到遍布碎石的空地上。 ……是傀儡。 御殿周围一片死寂,普通的人类看不见她,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跪在御殿前的“奈落”忽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挤压得爆体而亡。 她愣愣地按着那个傀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人见城的城主僵硬开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戴着狒狒面具的头颅忽然说话了。 “让您见笑了。”苍白的脑袋转了一圈,诡异地活了过来,“我的傀儡可能出了一点问题。” 奈落的声音阴柔沉稳,他以陈述事实的声音说:“我在这座城里感受到了强烈的妖气。” 她震惊地看着他,好像难以相信他会如此不要脸,现场表演贼喊捉贼。 “恕我直言,殿下。”奈落语气恭敬,“您的身边是否发生过奇怪的事?比如莫名诸事不顺,精神疲乏,噩梦连连,或者……” “或者?” 微微一顿,他低声道:“身边有人久病不愈。” “……” 干,被阴了。 刚才发生的怪事,在场的人都有目共睹,从众人的神情中来看,奈落的说辞他们已经信了大半。 她当场便想现出身形,和奈落来个当堂对质,但阴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父亲大人……” “够了,不要再说了。”城主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除掉城里的妖物。” 真正的妖物侧了侧脑袋,似有若无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几乎可以发誓,狒狒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勾勒出讽刺无比的笑意。 回到和室,她立刻对阴刀说:“那个人不可信。” 她更想说的是:那个妖怪想要害你,他觊觎你的美貌。 “我知道。”阴刀轻垂眼睑,平淡地指出事实,“但是父亲大人相信他。” 玩弄阴谋诡计是奈落的专长,没有哪个人比他更加理解人类内心的阴暗面。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不仅解决了家族内部想要和敌人里应外合的叛徒,还提供了敌对家族的情报和弱点。 战国乱世弱肉强食,对于继承人的不满,促使部分家臣起了夺权的心思。 奈落也许来路不明,行事作风十分诡谲,能够操纵傀儡这一点就足够可疑,但他有用,能够为人见城的城主带来利益,帮助他铲除异己,巩固权力,压下家族内部反叛的声音。 “小梅。”阴刀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天气转凉,灰白的苍穹阴沉欲雪,空荡荡的庭院落尽斑斓的红叶,干枯的枝丫向天空伸展,静静等待着今年飘下的初雪。 阴刀的皮肤很白,细腻如光泽温润的玉石,雅黑的长卷发用细绳束起,他今天穿了一件琉璃色的直垂,系着胸纽和菊缀,柔软的衣袖上绣着挺拔的翠竹和苍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在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你之前有受伤吗?” 声带低低震动,呼出的热气化作柔软的白雾。他注视着她的脸,浅褐色的瞳仁清澈干净,澄明如映出天空的湖泊。 那个瞬间,她想:他不应该碰她的。 冰冰凉的雪花落到眼睫上,她眨了一下眼睛,眨去微凉的水渍。 “……我没事。” 她无法面对那干净澄澈的目光。 “我很好。”她不得不重复。 人类没有办法对她造成实质意义上的伤害,奈落似乎也并没有对应召入城的高僧寄予厚望。 拿着降魔杵的和尚在城里仔细地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所谓的妖怪,煞有其事地行完驱妖的法事,又在城池的各角贴了几张符纸,便算解决了城里潜藏的妖气。 这次的事件,只是来自对方的一个小小的警告。 城里的人类不是阴刀的家臣就是侍奉他多年的家仆,就算人类拿她无可奈何,她也不想和人类为敌,而狡猾的妖怪看穿了这一点。 她倒是想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奈落往麻袋里一套,有多远就扔多远,但他十分擅长躲藏,每次都以傀儡的面目示人,本体不知道藏在何处,她将意识分散出去,附在城里的人类身上,到目前为止都一无所获。 就连奈落手下的毒虫,那些专门替他刺探情报的最猛胜,在人见城里也无迹可寻。 她十分警惕,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阴刀身边,生怕被披着白色狒狒皮的妖怪钻了空子。 寒冷的冬季就在暗流涌动的拉锯战之间慢慢过去了。 积雪融化,深山被绿色覆盖,庭院里的樱花盛开时,城里来了一位新的姬君。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蜿蜒至城下,飘飞的花瓣落到马匹和人的身上,好像吹雪一般,将曲折盘绕的道路染成了樱色的河流。 战国时代的婚姻和个人的意愿无关,代表着两个家族之间的政治联合,人见城的城主对阴刀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他擅自将人迎入城中,并宣告婚礼会在三日之后举行。 “如果你不愿愿意娶妻是因为良心不安,那就把你的良心咽下去。”他的生父冷笑着对他说。 “为了家族,这是你应当背负的罪孽。” 烛火哔啵一声,火星子溅出烛台,墙壁上的阴影摇晃了一下。 夜深人静,放置嫁妆的房间摆满漆木鎏金的箱子,里面放着挂轴,画卷,精巧的香炉和上好的茶道用具,还有女子洗漱梳妆的用品。 螺钿莳绘的漆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墨黑的漆器贴着金银的薄片,里面装着许多分开的贝壳,贝壳的内部绘着美丽的花纹,找到相应的另一半合在一起,就能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交换装着贝壳的漆盒是结婚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象征着夫妻二人结为一体,永不分离。 她在那个漆盒面前坐了很久,抬手拿开了盖子。 贝壳的表面光滑细腻,在烛光中流淌着珍珠般的光芒。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早就明白。 咔哒一声,两枚贝壳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她早就明白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夜色还很漫长,雪白的贝壳成双成对,在红色的绸布上慢慢铺开。 直到最后一对贝壳也合在了一起,忽然啪嗒一声,晶莹洁白的贝壳上溅落水珠,无声地沿着细腻的纹路滑落下来,滴在绘着梅纹的漆盒上。 漆木鎏金的嫁妆上绘满吉祥的图纹,梅花画得尤其生动,繁丽的花枝点缀着流动的金云,祝福的含义不言而喻。 烛火摇动起来,缭乱的光影被寒风一压,室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她没有回头。 “滚出去。” 月色被乌云隐藏,光芒无法触及的角落里,披着狒狒皮的身影缓慢地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你似乎很讨厌我。”奈落的嗓音阴柔舒缓,滑腻如毒蛇贴起的鳞片,“为什么?” “……我说了,我今天没有心情。”她放下贝壳,合上漆盒的盖子。 “出去。” 奈落低笑一声:“你不必那么警惕,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是的,我可以帮你实现愿……” 光影一闪,烛火倏然熄灭,巨大的力道袭来,那个傀儡身形一折,被暴烈的妖气咬起,狠狠摔到室外的空地上。 落地一滚,白色的狒狒皮扭曲拱起,底下忽然钻出无数条触手,穿过黑暗的夜色朝她的方向奔涌而来。 隐藏在地底下的树根破土而出,化成锋利的尖刺,瞬间刺穿了丑陋扭曲的触手。 奈落的傀儡往后一跃,避开朝他砸来的妖气,身形诡异地在树根之间灵活穿梭。 “那么,我可以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涉破裂了吗?” “从一开始就没有交涉这种东西。” 妖气扯住再生的触手,向两侧狠狠一撕,七零八落的触手砸落下来,密密麻麻的树根织成交错的牢笼,她总算抓到空隙,恶狠狠地将披着狒狒皮的身影往地上一砸一按。 “哦?”奈落的声音没有变化,蓝色的狒狒面具露出苍白的下颌,他弯了弯嘴角,不紧不慢地说,“你就这么打算将他拱手让人了?” 她顿了一下:“人不是东西,他从来就不属于我。” “但是他可以属于你。”奈落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不爱你,但他也不爱那个陌生的人类女人。” “如果不是你,”奈落意味深长,“这些年,他早就被妖怪蚕食殆尽。” “……” “温柔良善的少城主根本就不懂爱为何物,他为家族而生,也会为家族而死,终其一生都是受他人操纵的傀儡,连属于自己的欲望都无法拥有。” “真可怜。”奈落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脸色微变:“闭嘴。” “难道不是吗?”愉快的声音浸着恶意的毒汁,缓慢地从蜘蛛的獠牙上滴落下来,“你守了他这么多年,但你可曾知道他想要什么?” 手下一重,她掐住说话的喉咙,脸上的神色骤然冷下去。 但手掌里的喉咙依然在震动,苍白的嘴唇不断吐出可怕的声音,她扼住脆弱的喉管,傀儡究竟是从哪里发声?为什么他还在说话?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个男人只是一具空壳,就连他自己也并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她忍无可忍,直接掰断了说话的头颅。 “真粗暴啊。”身后传来奈落的声音。 她倏然回头,乌云平移,冰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庭院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面具后的狭长眼眸凝着血一般猩红的颜色。 白色的狒狒皮拖曳在地,黏连的阴影随着移动的月光从他身上不断剥落。 奈落哼笑一声:“看在我心情不错的份上,今天我就帮你一把。” “你……!!” 他抬起手,圈起苍白的手指,仿佛吹箭一般,紫色的光芒碎片在他指间一闪,她只记得额间一凉,意识和视野骤断,下一刻便陷入了昏沉无光的黑暗。 …… 和室里有人。 稀薄的月光穿入漆黑的梦境,照亮了床榻前的一小片地板。阴刀坐起身,手掌撑在身侧,目光落向月光之外的黑暗。 “……是谁?” 月光如雾,寂静的春夜里,枝头的樱花无声飘落。 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纤细白皙的脚踏上地面铺陈的月色,一步一步,光脚踩着冰凉的地板,缓缓来到他面前。 借着月光,阴刀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小梅?” 她没有回答。 随着抬手的动作,衣袖柔软窸窣,她用手指托起他的下颌。 阴刀微微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忽然低下头,含住他的嘴唇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奈落办了一件好事【x 爱好是玩弄他人感情的妖怪今天也在免费看戏。 感谢在2021-04-13 10:11:57~2021-04-17 06: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至幸至祸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肆 她曾经是个人类。 但不知不觉间,作为一株梅花的岁月,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她曾为人类的时间,上一辈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看着四季淌过山野,看着厚厚的积雪覆盖森林,如火的红枫填满河流,枯萎的万物到了春天又再次绽出鲜妍的色彩。 日复一日,每一日都好似和前一日没有什么不同。漫长的岁月模糊了记忆,她已经不太记得作为人类是什么感受。 她变得很懒,没有睡觉的时候,她会晒晒太阳,有时候望着天边的白云,一看就是一整天。 几百年的时间里,曾有人在她的树下休息,也曾有飞鸟停在她的枝头,之后再次展翅飞向高远的碧空。 她并不觉得羡慕。 人类会羡慕飞鸟,羡慕水里的游鱼和地上的走兽,但梅花却不会,梅花妖也亦是如此。 缺失了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丧失了人类对于喜怒哀乐的感受,她却并不觉得痛苦,就算偶尔觉得身体里有哪一部分空荡荡的,浅淡的惆怅也并不会久留。 作为一株梅花其实没什么不好,世界平白简单,万物的规律都有迹可循。 睡睡醒醒,人世间的几百年转眼而逝,她的心绪已经鲜少起伏。她以为她的生活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波澜不惊地重复几百年的轨迹。 但在月光随雪花飘落的冬夜,她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少年。 他说梅花很美。 扑通一声,那个时候她的胸膛里传出了古怪的声音。 仿佛枝头绽出花蕾,幼小的嫩芽破土而出。沉寂的血液忽然再次流动起来时,尘封的记忆底下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体内心脏跳动的声音,以至于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还有心跳。 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她原本是个人类。 樱花飘落窗沿,月色在春夜里流淌。 失而复得的心脏在体内怦怦跳动着,她遗忘了时间,也遗忘了周围的世界,血液被欲求烧得炽热滚烫,胸口满溢的爱意几乎要破裂开来,她隐约听见了阴刀的声音,不断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小梅。 他试图伸手抓住她,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小梅。 温润沙哑的声音忽然一颤。 她吻上白皙柔软的脖颈,模模糊糊地想着,他真像一只漂亮的仙鹤。 被雨水淋湿的白鸟扬起优雅纤细的颈项,颤抖着发出惹人怜爱的哀鸣。 …… 那个漫长得仿佛接近永恒,又短暂得恍若一梦的春夜里,他们相拥了许久。 “……小梅。”如同梦呓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阴刀忽然死死按住她,将她往他的怀里压去,力气大到整个人都微微痉挛发抖。 被汗水打湿的黑发凌乱地散落下来,他近乎失神地抱着她,如同溺水的人抱紧唯一的浮木,在那个短暂的时刻,本能压过理智,思考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渴望。 大片大片的白色覆没而来,浅褐色的瞳仁涣散了一瞬。 世界在眼前破碎了,然后再次重获新生。 她枕着他的胸口,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体内跳动的心声,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然后,她撑起身体,低头看向阴刀的脸。 情潮褪去,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她在对方的眼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清楚地看见了那双眼中没有爱意,只有温和的怜悯和几近残忍的宽容。 阴刀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只是生病了,而她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原谅了她今晚的行径。 她在阴刀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爱并没有让她变回人,反而让她成为了丑陋可怕的妖怪。 只一眼,就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四魂之玉的碎片只是引出了她心底最真实的欲望,那些欲望现在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只觉得难堪,难堪到身体滚烫,恨不能立刻消失。 她试着笑了一下,眼泪却不争气地率先涌出眼眶,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落到阴刀神情微怔的脸上。 “我很抱歉。” 那个狼狈的夜晚,她最后落荒而逃。 她跑了很远,但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哪里都不行。 想要缩起来,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但不论她如何蜷缩起来,都无法阻止胸口的心脏继续跳动。 她开始讨厌自己的心脏。 之前庆幸自己是只梅花妖是错误的判断,因为她的本体就在城中,她就算跑得再远,最后还是只能回到庭院。 但她不再对阴刀现出身形,他本来就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人类,她隐藏起自己的身影,就像对城里的其他人类做的那样,用妖术蒙蔽他们的双眼,假装自己从未存在。 原本应当在三日后举行的婚礼,因为阴刀的病情不得不暂时推迟。 他忽然发起了烧,病得下不了床,城里的侍女仆役忙前忙后,神色凝重的医生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整个城池都被不安的气氛笼罩。 她本来已经不打算再见他了,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他一眼。 垂着御帘的和室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没有人能看见她,她穿过忙碌的家仆,来到阴刀的病榻边,他闭着眼睛,眉头轻蹙,似乎陷入痛苦的梦境,乌黑卷曲的长发被汗水打湿,平日里总是略显苍白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潮红。 她在旁边看了他许久。 直到烛火燃至尽头,熹微的晨光穿透夜晚的雾气,他滚烫的体温终于下去了一点,在梦中也忍耐着疼痛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变得平和。 时间好像短暂回到了最初,她是城里无人能看见的梅花妖,而他是体弱多病的少城主,总有一天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爱并不高尚。” 披着白色狒狒皮的妖怪站在树下。 “和人类歌颂的恰恰相反,爱只是欲望的一种,它贪婪,无耻,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满足。” 对于事情会如此发展,奈落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她靠着树枝,随手将四魂之玉的碎片抛了回去。 “说完了吗?”她没有回头,“说完了的话,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四魂之玉碎片滚了。” 小小的碎片被奈落纳入手中,消失在了白色的狒狒袍下。 “连感谢都不说一声吗?”奈落哼笑一声,“你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你自以为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妖怪的爱,说得好听点是单纯,难听点就是偏执,充满强烈而蛮不讲理的占有欲,一不留神很容易就走上毁灭的道路。 “……” “为什么要用人类的道德束缚自己?”奈落问她。 她能感受到来自那双猩红眼眸的注视。 “身为妖怪,却用人类的标准要求自己。”他眯起眼眸,“承认吧,你并没有那么高尚。” 是的,她并不高尚。 但有智慧的生物和非智慧型的生物的区别,在于不会被本能驱使。 因此她无法原谅自己,也不打算求得对方的原谅,哪怕对方宽容的天性已经给予了她更加容易的出路。 伤害就是伤害,自私就是自私,无论怎么包装,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她将自己的欲望强加到了对方身上。 因为力量占据优势,因为利用了对方的心软,她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 已经回不去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自嘲:跨物种的恋爱,果然多半没结果。 眼底忽然涌上湿意,她眨眨眼睛,很快将那股情绪压了下去。 “你最好把自己的本体藏得严实点。”她侧了侧头,看向树下。 “我会揭穿你的真面目,将你的阴谋诡计暴露在阳光之下。” 哪怕只是赎罪,她也要保护好对方,不被披着狒狒皮的妖怪吞噬吃掉。 “哦?”奈落发出嘲笑她愚蠢般的声音,“真痴情。” 他哼笑着道:“如果能做到的话,就来试试看吧,但你可能还不够了解人类。” 声音微顿,奈落继续说:“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哪怕是妖怪,人类也能甘之如饴地卖出自己的灵魂。” “……” “你说得对。”她道,“与其揭穿你的阴谋,还是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比较简单。” 就算她失恋了,在敌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也照样能打爆他的马甲。 作者有话要说: 删减版,我尽力了。 感谢在2021-04-17 06:54:40~2021-04-18 19:0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君共勉、茶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伍 樱花从枝头零落,人见城的季节在不知不觉间辗转至初夏。 湿润起来的空气酝酿着盛夏的燥热,明亮的阳光将树叶晒得发烫,她躺在树枝底下的阴影里,夏蝉的声音忽远忽近,声嘶力竭地宣告着自己存在感的同时带着几分抹不开的惆怅。 璀璨的夏日仿佛一触即碎的幻影,她枕着胳膊翻了个身,装作没有听到树下传来的声音。 “小梅?” 大病初愈的人披着单薄的外衣,仰头站在树荫里,细碎的阳光落到苍白如玉的脸庞上,阴刀的眼中理所当然地没有映出她的身影,但他还是望着枝头,温和的声音染着微微的沙哑。 “你在吗?” “……” 不,她不在。 相似的戏码已经上演过许多次,只要她足够沉得住气,没多久,侍奉阴刀的家仆就会找过来,好说歹说地将体弱多病的少城主请回去。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高烧退下去后,阴刀的病情反反复复,好不容易能够重新下床,周围的人生怕他再次加重病情,每次都和请神送佛一样,战战兢兢地将不应该出现在庭院里的少城主劝回和室。 “小梅?” 阴刀抬起手,轻轻触上纹理粗糙的树干。 他声音微低:“我知道你在。” 夏风拂过,庭院里的花影摇曳起来。短暂消失的蝉鸣再次绵延成线,她没有忍住往下瞥了一眼,明明知道阴刀看不见她,触及那温润清澈的目光,心脏却不知怎的瑟缩了一下。 时间这种东西是最好的良药,但对于寿命漫长的妖怪来说,短短的一两个月还不足以让她忘记那个春夜。 她害怕面对阴刀温和干净的眼眸,害怕看见对方眼中的怜悯,更害怕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忍住后退的冲动,在树枝上坐直了些。 午后的庭院空空荡荡,侍奉阴刀的家仆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居然还没有过来将人领回去。 “……小梅?” 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喊她的名字了?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的性格里原来还有这么固执的一面。 如果树能够逃跑的话,她早就将自己连根拔起,连夜逃出人见城……不,她现在还不能逃。 ……可恶的狒狒! 她恨恨地锤了一下树皮,趴在树枝上决定装死。 树下一时没有再传来声音,无声的沉默弥漫开来,她一开始松了口气,悄悄抬起眼皮,发现阴刀的身影并未离去,拉长的寂静便令人觉得有些难受起来。 胸口好像被看不见的重量压住了,闷闷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快点走吧,她在心里祈求。 只要对方走了,她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我……”阴刀的声音很轻,“我做错什么了吗?” 未曾束起的黑发柔软浓密,体弱多病的少城主披着外衣站在树荫里,俊美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罕见的迷茫,看起来几乎有点无措,好像摔碎了东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的孩童。 “……”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 她张了张口,几乎都要忍不住在对方面前显出身形了,但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没能等到她的回复,离开前,阴刀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但是没关系,失望这种东西,习惯着习惯着就好了。 是的,习惯着习惯着…… 她表情微变,忽然回身一挥手,凛冽的妖气擦着白色的狒狒皮扫过,那个身影轻巧地往后一跃,险之又险地落到树枝的尖头。 一击落空,她不怎么意外地收回手。 对方的反应越来越灵活,想来已经习惯了她的攻击模式。作为一只成精很多年的梅花妖,她一直宅在同一个地方,没什么战斗的经验,打架基本靠庞大的妖力压制对手,面对奈落这种狡猾的敌人就很吃力。 抓又抓不到,打又打不死。 她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妖怪,对方低笑一声。 “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奈落的声音阴柔冰凉,仿佛蝮蛇缓缓爬过人的皮肤。 他抬起手,向远方示意了一下: “前线传来消息,战事陷入胶着,你的少主暂时都不会被押着联姻,可以安心地好好养病。” 结盟的家族陷入战事,派遣信使请求人见城出兵援助,被人见城的城主以婚礼暂未举行,同盟之约因此尚未成立为理由拒绝了。 胜负尚未分明,人见城的城主不愿早早下注,选择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本来要联姻的两个家族因此算是撕破了脸,那位可怜的姬君因为娘家忙于应对战事,暂时没空腾出人手接她回去,待在城内据说整日以泪洗面,人都瘦了好几斤。 “玉姬大人——” 侍女的声音逐渐走远,她低下头,看到那位姬君藏在她的树后,一动不动好半晌,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本来要嫁到人见城的姬君,仔细一看的话,对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长长的头发像乌黑的缎子一样光滑柔顺,瘦弱的身躯裹在层层花纹繁丽的和服底下,看上去倒有点像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原来她的名字是玉姬。 像金丝雀一样被人养在鸟笼里长大的少女明显第一次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居然光着脚跑到了庭院里,还试图爬到她的树上藏起来。 “……” 她看着对方试了几次,漂亮的和服弄得皱巴巴的,最后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徒劳,难过地靠到她的树干上,隐约还小声地啜泣了几下。 那位姬君哭着哭着,把自己哭睡着了。 把自己……哭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用袖子擦干的泪痕,仿佛在梦里也依旧不得安稳。 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心事,这个少女想回家吗? 她坐在树枝上,低头看毫无所察地靠在她身上睡着的少女。 仔细想想,那种把人当成联姻工具的家似乎也没什么好回的。明明天大地大,却无处安身,这么一想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难过。 叫做玉姬的少女靠在她的树下睡了许久,她也看了对方许久。 眼睫微动,少女的呼吸频率改变了,知道这是对方即将醒来的征兆,她本想移开视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毕竟,她有什么立场去同情对方呢? 但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某种别的原因,她鬼使神差地抖了抖树枝,那个少女一睁眼,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啪嗒。 青黄色的梅子滚掉下来,正好落到少女怀里。 她看到少女愣了一下,捧起那枚果子,在眼前端详了许久,慢慢地,她的嘴角弯了一下,随即那细微的弧度逐渐扩大,终于变成有些不可思议,有些害羞的笑容。 初夏是梅花结果的季节。 真奇怪啊,城里的医师经常这么嘟囔,这树上的果子怎么就摘不下来呢。 曾经特殊的礼物,如今已经失去了这份特殊的意义。 但看到对方笑容的一瞬间,她心里的哪一个角落忽然就被抚平了,好像她曾经小心翼翼怀揣的心思,虽然没有收获理想中的珍视,如今却以出乎预料的方式得到了圆满。 如果能给一个人带来笑容,就算这个人不是她期望中的那个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叫做玉姬的少女第二天也来到了她的树下。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夏风拂过,少女在梅花树下醒来,这次也在怀里发现了一枚小小的果子,青黄色的梅子饱满结实,散发着这个季节独有的浅香。 “谢谢。” 玉姬是一个奇怪的人,她会对梅花树道谢。 她别过脸。 说实话,她没有资格接受对方的歉意,如果对方和阴刀如期举行了婚礼,她就是一个……不,她已经是一个不得了的坏妖怪。 尽管如此,心口却还是微微发烫。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她注视着对方离开庭院,和服的裙摆滑过地面,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另一边,捧着梅子的少女没走出多远,刚刚拐过长廊,眼前便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不期然地和对方在走廊上相遇,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后,她陡然停下脚步,慌慌张张地低头行礼。 “……阴刀殿下。” 身前一时没有传来回应,玉姬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发现那位病弱俊美的少城主愣愣地盯着自己。 “你……”回过神来时,声音已经涌出对方的嘴唇,“你手中的是何物?” 称得上生硬唐突的开场白,让玉姬生生愣在了原地。 讶异片刻,她忽然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她手中的梅子。 她警惕地直起身,仿佛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将东西往怀里一护。 “这是……”她急忙组织措辞,“这是我捡到的。” 阴刀动作一顿,仿佛这才意识到他伸手的动作吓到对方了,他慢慢收回手,垂下手臂。 “抱歉。”语气重新变得温和疏淡,他垂下眼帘,“是我失礼了。” “……” 玉姬敷衍地一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急急忙忙还没走出几步。 “当真是你捡来的?” 这个少城主真奇怪,脸明明长得这么好看,脑子却不太对劲。她心里愈发警惕,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回答:“是的。” 身后终于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 “少主?” 家仆停在原地,披着外衣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停在廊檐下,望着庭院的方向似乎在出神。 许久,阴刀才喃喃自语般地应了一声。 “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抱歉抱歉,至少周更是会保证的,我啪啪拍胸。 感谢在2021-04-18 19:05:33~2021-04-26 11: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言青云 20瓶;血腥圣诞、咕噜、所谓文艺、芊薇楚素 10瓶;沉璧 3瓶;莲海 2瓶;mom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陆 人见城在黑暗中和夜色融为一体,披着狒狒皮的身影无声地穿过长廊,来到垂着御帘的和室前。 隔扇在身后合拢,室内的烛光轻轻跳了跳,奈落屈膝行礼,蓝色的狒狒面具投下阴影,完美地将他的表情隐匿在晦暗的夜色里。 “少主忽然召见我,是为了何事?” 昏暗的烛光洒在光滑如镜的木地板上,奈落垂着头,像一个家臣应该做的那样,在主公允许之前,他纹丝不动地等在原地,绝不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地面。 和室另一端的尽头,坐在叠席上的身影并未立刻出声。 尚未燃尽的熏香在寂静的空气里缭绕沉淀,烛光勾勒出浅蓝色衣袖的金边,阴刀沉默许久,淡淡地垂下眼帘。 “你做了什么?” “我不太清楚少主你在说什么。” “这个房间里只有你我二人。”阴刀将手搭在膝上,“你没有必要隐瞒。” 奈落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还请少主明示。” “……” 阴刀抬起眼帘,浅褐色的瞳仁被烛火镀上一层釉面般的色泽,透着坚硬的清冷。 “……你对小梅做了什么?” 奈落的声音平稳无波:“不知道。” 他恭恭敬敬地回答:“人见城里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奈落。”阴刀声音微低,忽然直呼对方的名字。 “你知道我在说谁,就像我知道你看得见她一样。” 哔啵一声,烛火摇曳。朦朦胧胧的光芒透过御帘的缝隙,将拖曳的暗影拉得窄而狭长。 伏在地面上的身影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沉思。 “哦——?”奈落拖长声音,阴柔的声音掺进轻微震动的笑意,“您到底是指谁呢?” 和室周围的隔扇忽然打开,全副武装的武侍瞬息间就将房间包围得如同铁桶。披着白色狒狒皮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仿佛没看到横在颈侧的□□,也没看到周围对他横眉竖目的武侍,语调从容地感慨: “这可真是,相当可怕的阵仗。” “少主!”被他的态度气得够呛,手握□□的武侍大喊,“还请下令!” 阴刀站起身,披在肩膀上的外衣随着动作滑落到织锦的叠席上,他往前一步,烛光泼洒到木地板上,亮澄如烧得滚烫的油。 “奈落,父亲大人也许相信你,但我和他不一样。” 阴刀垂眸看着被枪架在脖子上的身影。 “你最好实话实说。” 奈落的胸膛随着他的笑声低低震动起来。 “少主,”他意味深长道,“你还是过于心软。” 说着,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武侍,慢条斯理地补充:“但你这次的表现,确实有点超出我的预料。” ——这个房间里只有你我二人。这句话并不算是说谎。 奈落抬起头,病弱俊美的少城主表情平淡地注视着自己,苍白细腻的皮肤完全不像在战场上风吹日晒的武丨士,反而更像京中那些喜爱吟风弄月的贵族。 看似软弱无力,但那双手曾拿起钢刀,在战场上砍下了突袭本阵的敌军的头颅。 双手染过鲜血,年轻的少城主却依旧是那副清淡如水的模样,污秽的血迹仿佛无法在他身上停留,这世上常人所拥有的诸多欲望,也不可思议地在这个人身上失去了踪迹。 “我是这个人见城的少主。”阴刀言简意赅,“奈落,你太小瞧我了。” “是吗?” 奈落盯着他,弧度薄凉的嘴唇忽然一弯。 “你真的没有感到过庆幸吗?” 阴刀微微一怔。 “因为体弱多病,你无法履行少城主的职责。”奈落慢慢道,“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才能避免战场上的杀戮。” 一边感到愧疚,一边却又忍不住为此庆幸,厌恶着出生以来便被赋予的职责,却又时时刻刻尽心尽力地扮演着这个角色。 “这是伪善。”低沉的声音不再掩饰恶意,浓稠如艳丽的罂粟。 周围的武侍躁动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胆!”架在奈落颈侧的□□忽然切入惨白的皮肤,割出不会流血的口子。 “少主,出现在这里的也许只是我的傀儡,但是你……”奈落闷笑道,“你也只是一个容器。” 空空如也的容器里面,装满了所谓的职责和他人的期待。 “够了。”阴刀忽然出声,这句话却是对着周围的武侍说的。 在阴刀的注视下,那些人极其不情愿地收起武器。 他转头看向奈落:“你到底想说什么?” 奈落低下头,掩起嘴角的弧度:“我想说的是,你问错人了。” “……什么意思?” “与其问我做了什么。”奈落不紧不慢道,“你不如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 “……” “以及——” 奈落轻笑一声:“你没有做什么。” …… 躺在树上的身影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她赶紧朝树下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没有因此惊醒,起伏的呼吸平稳而规律,歪头靠在她的树干上睡得正香甜。 她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午睡圣地,玉姬有时候来到她的树下,一坐就是一下午,有几次还试着爬到她的树上,天知道她有多努力地垂下枝条帮对方作弊,但柔柔弱弱的姬君根本就无法掌握爬树这个技能,两人互相够了老半天,最后只能认命放弃。 夏风拂过,斑驳的树影摇晃起来,明亮的光斑落到玉姬的眼皮上,熟睡的少女轻轻蹙眉,她无奈地默默调整枝叶的方位,遮住了那块漏下来的光斑。 服侍玉姬的侍女们最近都松了口气,说她睡眠质量变好了,脸上也不再总是愁容惨淡,偶尔还能看见一点笑容,因此十分鼓励她多去庭院走走。 她一边忙着提防奈落的动向,四处打探寻找犬夜叉等人的方位,一边还得哄郁郁寡欢的姬君开心,最近忙得恨不得变成两棵树,一棵种在人见城里,另一棵…… 另一颗就去食骨之井旁边和时代树作伴吧,顺便盯梢一下主角团那边的动静。 这个世界的意识似有若无地和她作着对,就像她当初无法阻止奈落的出现一样,该进行的剧情还是会进行,在到达那个剧情点之前,她似乎无法遇到相关的剧情角色。 人见城的剧情有三个目的,一个是引出除妖师珊瑚的出场,另一个则是为了丰满奈落这个角色,展现他的狡猾和心机,同时赋予他固定的容貌。最后一个目的则是解释四魂之玉的来由。 她现在能够做到的不多,只能安心等待珊瑚的出场。往好的方面想,奈落这段期间内大概率不会夺取阴刀的身体,在没有抵达重要的剧情点之前,她似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夕阳西斜,离开庭院的玉姬再次和阴刀不期然相遇。 对方似乎等候她多时,两鬓斑白的家仆上前一步,将散发着药香的木盒呈到玉姬面前。 “……这是什么?” “回禀殿下,是灵芝。”那名家仆恭敬道。 玉姬奇怪地看了阴刀一眼:“为什么要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请把这当做赔礼。”阴刀温声说,“在消除疲劳方面,灵芝的效果比梅子好得多。” 玉姬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 随后,她睁大眼睛,恍然大悟:“你想和我换?”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 “如果可以的话……” “不行!”玉姬飞快转身,拎起和服裙摆就跑,“请恕我拒绝!” 她一口气跑了很远,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确定对方没有跟上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走廊。 “玉姬大人?”侍奉她的侍女等在和室门边,她摇摇头,示意对方不用大惊小怪,拿出漆木鎏金的圆盒,小心翼翼地把今天落到自己怀里的梅子放了进去。 竹笼里的绣眼鸟细细长长地叫了几声,抖了抖暗绿色的羽毛,玉姬心情颇好地凑过去,笑着用手指逗了逗鸟。 “后天。”她说,“后天我就放你出去。” 盛夏,城下町举行了一年一度的祭典。 被关在城里的玉姬没能见到那个热闹的场景,她特地给侍女放了个假,催促对方去享受难得的庆典,身边只留下了一两名服侍自己的侍女。 夜色渐深,热闹逐渐散去,玉姬躺在榻榻米上,快要睡着时,和室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乱。 “大人!万万不可啊!大人!前面是……!” 一声痛呼,她的侍女被人狠狠推到地上,沉重的声音听得人牙齿发酸。 “是谁?!”玉姬惊疑不定地坐起身。 月色暗淡的黑暗里,一个陌生的身影打开了和室的隔扇。 玉姬的父兄喜欢狩鹰,她见过那些以其他鸟类为食的生物,荧黄的瞳孔,尖尖的鸟喙,锋利的长爪瞬间就能将脆弱的雀鸟撕成碎片。 酒的臭味扑鼻而来,靠在门边的男人面容瘦削,眼球浑浊,泛着不健康的黄色,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模样,就好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 “你……”人见城的城主眯起眼眸,“你是玉姬。” 竹笼里的绣眼鸟忽然尖利地嘶鸣起来,疯狂地扑打着鸟笼,暗绿色的羽毛凌乱地散落一地,直到那个瞬间,玉姬才发现周围一片死寂,连她的呼吸声也不知何时一同消失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来,“你的父兄,可是一直催促着我履行约定呢。” 喉咙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玉姬发不出声音,身体开始神经质般地颤抖起来。 “他们一直求我——”那张可怕的手朝她的脸摸了过来,“求我出兵援助。” 低沉沙哑的声音笑了一下:“你说说看,我应不应该答应他们的请求?” 山一般的黑影压过来时,玉姬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寂静的黑夜忽然被凄厉的尖叫撕裂,随后便是什么东西砸到人头上的闷响。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坚硬的木盒,人见城的城主捂着脑袋跪趴在地上许久,抬头朝她看来的猩红眼神仿佛要吃人。 玉姬从那个和室里逃了出去。 她逃入一望无尽的黑夜里,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死亡的丧钟一样紧紧追在她的身后。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她慌不择路,仓皇如被猎人围捕即将死去的野鹿。 不知方向,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灵魂是否早已脱离身体,月光寒冷的夜晚是否只是一场噩梦,她发了疯一般地往前跑,脚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身体却早已丧失痛觉,只剩下逃生的本能,不断催促着她继续往前跑。 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攥住她的头发,骤然将她往后面扯去。 玉姬扬起脖颈,发出濒死的哭嚎。 那一刻,凛冽的风声忽然呼啸而来,“啪!”一声,攥住她的力道松开了,随后又是“啪!”一声,人见城的城主被梅树的树枝照着脸狠狠抽了一道,直接将他抽到了庭院的碎石地上。 玉姬的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冷冷地俯视着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的男人。 因为凶狠而扭曲的面貌,在看清楚月色下的身影时,浑浊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异色。 连汹涌的怒火,都转而变成了古怪的灼热。 “……你是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梅看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玉姬,人见城的城主,少说也有四十岁。 她收回目光,心里有了主意:“我是服侍玉姬的侍女。” 人见城的城主眯起眼睛,令人厌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你毁了我今晚的心情。”他压低声音,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很简单。”她微笑着回答。 “就让我来补偿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梅:准备搞事。 阴刀:准备坏掉。 感谢在2021-04-26 11:04:29~2021-04-28 14: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微之 30瓶;哼哼哈嘿 15瓶;降谷零零零 6瓶;小妖 2瓶;cect、moma、dbsodm、黑糖格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柒 黑暗里跃出了火光。 战国时代的人十分警惕,玉姬慌乱跑出房间时应该造成了不小的动静,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她让玉姬藏到梅树背后的阴影里,少女一直在痉挛发抖,好像溺水的人忽然碰到浮木,抓住她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泛起青白之色。 “呼吸。”她不得不出声提醒对方。 胸脯急促地起伏着,玉姬从口中挤出哽咽般的声音,拼命汲取稀薄的氧气。 “是的,就是这样——慢慢——慢慢呼吸。” 她直视着对方惶乱无神的眼眸,努力放缓语气:“今晚,玉姬大人并没有离开房间。” 玉姬的脸上泪痕未干,嘴唇微微发抖,凝固在似乎想要张口喊叫却发不出声音的状态,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她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慢慢地,慢慢地让对方松开手。 “你记住,待会儿要被众人发现的人,是我。” 玉姬的眼神恢复了一点焦距。 她将摘下来的东西放到玉姬手里,免得对方将指甲嵌进肉里。作为一只活了很多年但十分不擅长安慰人的妖怪,做到这一步差不多是她的极限了。 “待会儿别出去,等人都离开了你再回去,你的侍女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玉姬捧着手里的东西,怔怔地望着她,毫无预兆的眼泪从脏兮兮的脸颊上滑落,啪嗒,啪嗒,温热地滚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愣了一下,但时间不多了。 她走出树后的阴影,人见城的城主站在原地,眼神古怪地望着她。 “你倒是忠心耿耿。” “过奖。”她随手将袖子一撕,露出到胳膊肘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样对你我双方都更有益处。” 在这个年代,侮辱一位姬君和侮辱姬君身边的侍女,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反正妖怪和人类不同,根本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待会儿众人看到的,只会是人见城的城主和衣衫不整的侍女待在一起的画面。 至于玉姬,哦,无辜的玉姬,她还在房间里睡觉呢,根本就不知道她可怜的侍女被兽性大发的城主做了什么。 她光着脚站在铺满月光的碎石地上,正考虑着要不要弄乱自己的头发增加一下可信度,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庭院周围的黑暗骤然被火把点燃,赶来的武侍明显被吓了一跳,视线匆匆往她身上一扫,便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了目光。 “……主公。”领头的武侍声音迟疑。 人见城的城主不耐烦地一挥手:“都退下去,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 “……但是,主公,你身上的伤……” “我都说了,退下去!” 周围的武侍立刻噤若寒蝉。 不消片刻,甲胄和武器窸窣摩挲的声音响起,那些人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她迈开脚步,跟在人见城的城主身后,没有人敢上前拦阻,周围的人垂首敛目,没有人敢抬头直视这荒唐的夜晚。 穿过连接殿舍的廊桥时,身前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廊下的青铜灯透出昏暗的火光,她还未抬起眼帘,莫名的战栗窜上脊椎。 “你在干什么?” 那道声音很轻,在夜色中却显得极其突兀。 海藻般浓密的黑发沿着肩膀的弧度蜿蜒而下,阴刀披着单薄的外衣,带着侍从挡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白皙的面容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浅褐色的瞳孔融入夜色,一时让人分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刚才说什么?” 人见城的城主危险地眯起眼睛,“谁允许你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阴刀身后的侍从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立在最前方的身影沉默了许久:“父亲大人……”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这就是你的态度?”城主的语气火大起来,“让开!!” 阴刀忽然朝她看了过来。 他明明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已,心脏一颤,她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胸口好像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一揪一揪地疼。 “……父亲大人。”她没有看到阴刀脸上的表情。 昏暗的火光倾斜,寂静的夜色被无限拉长。漫长而短暂的瞬间过后,那个身影缓缓低下去,单膝触地,垂下头颅:“请您三思。” “我的事还不需要你管,滚开!” “还请您三思。” 鸦羽般柔软的黑发垂落身侧,火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遮去了苍白脸庞上的表情,他像恭敬的臣子一样向自己的父亲进言: “此事万万不可,还请您务必三思。” 他的父亲勃然大怒,一甩袖子径直从跪在地上的身影旁边大步走了过去。 “父亲大人!!!” 忽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了那道沙哑的声音,她听到背后有人惊慌地叫着“少主!”随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 她用尽全身力气,忍到心脏发痛,指尖泛麻,才没有让自己往身后的方向看去一眼。 寝殿内,侍奉城主起居的侍女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隔扇合拢,诺大的和室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年近半百的城主单手支颐坐在叠席上,瘦削阴鸷的面容陷着阴影,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阵,缺乏血色的嘴唇勾出满意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 她随便胡诌了一个回答。 “你坐得太远了。”对方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盏中的酒液,眼神始终黏在她身上。 她没有立刻离开原地。 “你为什么要对玉姬下手?” 老城主毫无预兆地笑起来,仿佛她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真的想知道?” 她站起身,十分平静地在对方身边坐了下来,拎起酒盏往对方的杯中倒了点酒:“我想知道。” 身侧的视线从她的颈肩落到她倒酒的手腕上,对方从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弱肉强食,这个世间一向如此。” 酒液盈满杯盏,持续不断地往外流淌。 “哦,”她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老城主敛起嘴边的笑意:“……你笑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她放下酒盏,盯住对方的眼睛:“听起来就像自己不会落到弱者的地位似的。” 酒液还在流淌,在榻榻米上晕染开蜿蜒的痕迹,燃烧的烛火勾勒出狭长的阴影,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对方的身躯变得僵硬,苍白的脸庞滚下汗珠,眼白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身影。 “……你……”老城主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卡在震动的胸腔里。 “我什么?” 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对方这辈子都不敢再碰女人,她思考许久,没有得出结论,胸口积淤的怒火冰冷而滚烫,她根本就无法顺利思考,忍耐到现在才动手已经是她自制力的极限。 “来人!来……咕。”树木的根须从窗口窜入房间,密密麻麻地将周围堵得严严实实,对方口中的惊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骤然被暴起的树根钳住喉咙,托离地面举了起来。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满脸惊恐的人,“弱肉强食可是你自己说的。” 柔韧的树根撑开对方的口腔,老城主含糊不清地发出求饶的声音,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刷地惨白。 “按照你的说法,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树根往里面生长探去,沿着温热的管道往深处攀爬,“谁叫你比我弱。” 痛苦挣扎的四肢抽搐起来,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果然……她本来就是一只妖怪。 虬结的树根源源不断地从窗口涌进来,冰冷的怒火无法平息,想要撕毁,想要尽情破坏的欲望在胸口高涨,蔓长的树根堆积到墙上,托曳出扭曲如蛇的阴影。 “求……”人类的声音哀鸣起来,“求求你!” ……这个人是阴刀的生父,这个念头划过的瞬间,她松开手,冷汗涔涔的身影颓然倒地,握着喉咙咳嗽不止,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赫赫的气音从颤抖的唇间溢出,她上前一步,老城主忽然转头朝她看来,眼神充满刻骨的阴毒。 黑暗里响起一声虚情假意的叹息:“如果你现在就把他杀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奈落出现的瞬间,趴在地上的人疯狂地大喊起来:“杀了她!杀了这个该死的妖怪!!” 白色的狒狒皮下钻出触手,眨眼便急剧膨胀,颜色艳丽的毒虫随之涌出,被遽然挥来的树根刹那打得粉碎。 作为一只梅花精,她讨厌蜜蜂,这是不折不扣的骚扰。 残肢飞溅,她操纵树根,将奈落释放出来的最猛胜打得粉碎,恶心的黏液糊得到处都是,沿着她的树根滴落下来,她粗暴地抓起奈落的傀儡,用力往两侧一扯。 裂帛的声音响起,那个空荡荡的傀儡身体里面什么都没有。 苍白的头颅滚落在地,哼哼笑了几声,她正要将其打得粉碎,背后忽然传来冰冷的风声。 毒液渗入树根,动作迟缓了一瞬,她转过头,人见城的城主面目狰狞,血管暴凸的眼球里燃烧着可怖的神色。 锋利的长刀高高扬起,那个时候,对方好像说了一句去死吧。 尖锐的树根窜出去的前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撞了过来,一把攥住老城主握刀的手腕,猛地将他掼倒在地。 吃痛的声音很快变成狠厉的咒骂,人见城的城主趴在砸落的屏风上,正要爬起来,冰冷的刀光忽然贴着面颊削下,刀切豆腐般没入身侧的地板。 瞳孔倏缩,他抬起头,看清来者是谁后,那张脸上的表情骤然因愤怒和不可置信扭曲起来。 “你居然敢……?!” “父亲,你老了。”阴刀垂下眼帘,语气不温不淡,如果不是胸膛还在急促起伏,苍白的脸上也染着些许不正常的潮红,他看起来就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将刀横在自己父亲颈侧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你失去了冷静,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平静地说,“你已经不再具有作为城主的资格。” 全副武装的武侍涌进来,将不断挣扎的老城主强硬地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的生父充满恨意地盯着他:“你难道要背叛我吗?!” 刀尖垂在身侧,寝衣单薄的青年抬起眼帘,淡淡地回答:“我没有背叛你,是你背叛了自己的职责。” 他看向身侧的侍从:“将他带下去吧。” “阴刀——!!”被押下去的身影大喊着,嘶哑的声音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仿佛恨不能将齿间的名字血淋淋地撕咬成碎片。 她担心地看向阴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个疯狂的身影消失了,才转头朝她看来。 “小梅。”他伸出没有握刀的手,滚烫的手掌托住她的脸,他此刻的体温高得吓人,眼中的神情却温和柔软,形成一股十分奇异的反差。 “你有没有事?”阴刀低声问她,“他有没有碰你?” 好像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她被阴刀不同寻常的状态惊到,一时没有出声回答,捧着她脸颊的手似乎颤了一下,但很快便再次变得平稳。 “抱歉。”阴刀对她说,尽管她完全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道歉。 她知道自己应该退开,但身体被奇异的力量固定在原地,她只能尽力做出正常的反应。 “……你没事吗?” 阴刀没有立刻回答。 他眼中的神色似乎恍惚了一下,烛火摇曳的和室光线昏暗,空气里充斥着酒液的香味,馥郁黏稠,靡丽的气味令人头脑昏沉。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 阴刀的表情依然温和。 “小梅,”他看着她,“我的体内也流着一样的血。” 那个男人是被野心和欲望驱使的野兽,并不能称之为人。 阴刀对他的母亲毫无印象,从有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和父亲不一样,因为周围的人总是会反复提醒他这一点,有时候是庆幸的神情,鼓励的目光,温和的言语。 有时候是严厉的处罚,他人的噤若寒蝉,颤抖的脊梁和鲜血的味道。 有时候,那份证据是他父亲看向他的眼神。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颌。 注视着她的眼神没有悲伤,没有悔恨,同样也没有喜悦,空旷干净如今晚的月色,透着清冷而美丽的色泽。 ——但是那些人都错了。 他们都错了。 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液无法斩断,埋在他身体里的恶并不会消失。 他的身体在发烧,他知道自己在生病,但命人将自己的生父拖下去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痊愈,同时也变得更加病入膏肓。 犯下大逆不道的罪孽,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阴刀垂下眼帘,温和地说: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同样的野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8 14:43:39~2021-05-05 11:0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枝酒 30瓶;小比 22瓶;sf 20瓶;笑烟火清凉、静静、郁纠汀、へちす乐、110-000-110 10瓶;奇妙角太郎、病弱攻、席南 8瓶;索隆十郎 7瓶;十方阿、钱如流水 5瓶;伏魔御厨子、mom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捌 剧情改变了。 根据《犬夜叉》原本的故事情节,阴刀没有进行篡位,人见城的城主也没有这么早退场。如果按照故事原本的发展,人见城的城主会被奈落操纵的蜘蛛妖附身,设下陷阱将除妖师引到城里杀害,而后被阴刀识破身份斩于刀下。 身为除妖师的珊瑚是主角团的一员,除妖师的灭门惨案是推动剧情发展,加深主角一行人对奈落仇恨的核心情节之一,按理说不应该会如此轻易改变。 现在故事出现了明显的偏差,所有事情都显得那样古怪,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她不理解的东西彻底脱离掌了控。 黑暗漫向黎明,香炉的灰烬卷曲着残烟,躺在御帘后的身影缓缓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映出和白昼的光线。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同样的野兽。」 说完这句话后没多久,身体还在发高烧的阴刀就失去了意识。 她当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对方的话,只听到哐啷一声,刀锋落地,滚烫沉重的身躯忽然朝她倒过来,单薄的寝衣被汗水浇得湿透。 阴刀似乎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的家臣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之后的事宜,再加上原本的城主不得人心,政变又发生得极其突兀,家族内部反对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待阴刀脱离高烧、从昏睡的状态中醒来已经是几日之后,外面天光大亮,隐约还能听见山中的鸟鸣。 她看着他坐起身,海藻般浓密的黑发随着动作柔软地散落下来,衬得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庞愈发苍白,他环顾四周,仔细地搜寻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视线从她所在的地方掠过,微哑的嗓音恍如呢喃: “……小梅?” 她心软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 阴刀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视线不再移动。 “原来你在这。”他温和地开口,好像刚才没看到她是他的失误。 他朝她微微笑起来的模样,和提刀闯进寝殿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身上的气息柔软而干净,好像春日里光芒细烁的湖泊。 反正已经不小心现身了,现在再装隐形也无济于事,她磨蹭片刻,分开御帘来到阴刀的床榻边。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正常地交谈过了,那个晚上阴刀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她现在想要继续那晚的话题,现在看到对方和平时无异的模样,涌到嘴边的话语却不知怎的出不了口,好像她在那一刻就已经错失了最佳开口的时机。 “……你感觉好点了?” “我好多了。” 这么干巴巴地你来我往了几句,她沉默下来。 她想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插科打诨,笑嘻嘻地将事情蒙混过去,想像以前一样,在对方心情沉闷的时候和他说说作为妖怪的自己这几百年间的见闻,或者百般耍赖地让他承认梅花比樱花漂亮。 她想看他煮茶,读书,和家臣交谈,做一切对于妖怪来说无聊至极的事。 她甚至不介意他去插花,用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抚过其他植物的花朵。 但她没法认真地看他的脸,只要触及对方的视线,她就会忍不住想低下头,深深地将自己埋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看向漆盘上的香炉,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里,装作欣赏香炉的花纹和质地。 当时深更半夜,阴刀带着侍从来得无比及时,正好拦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 阴刀:“是奈落告诉我的。” 她抬起头,转过视线。 阴刀的表情没有异常,一句话省略了很多信息:“他告诉我庭院那边出事了,我才带着人赶过去的。” 她张了张口,因为惊讶,一时没有立刻出声。 “我知道你不相信奈落。” 她的心提了起来。 “我也认为这个人不宜久留。” 她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不用担心。”阴刀注视着她的脸,“我也会告诉城里的其他人,你是我近日召进城里的医师,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她怔了一下,旋即想起那一晚,密密麻麻如同有拥用自主意识行动的树根从地面覆盖到天花板,如果人类看见了那个场景,肯定会认为她是可怕的妖物。 ……他明明看到了。 就算他人因为光线昏暗没来记得看清,作为第一个冲进寝殿里的人,阴刀肯定见到了当时的场景。 “……不用那么麻烦的。” 如果真的成了那什么医师,她岂不是得一直跟在他身边。 阴刀的表情黯淡下来:“你不愿意吗?” 她沉默着,算是默认了这个说辞。 “为什么?”阴刀的声音很轻。 “你为什么……”他的语气充满茫然的苦涩,“不愿意见我了?” 她无法回答,因为回答的话,她藏在心底的感情就会无所遁形,那些日日夜夜,好像不会枯干的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内心的爱意,就会化作尖锐的荆棘,疯长的野草,将她努力试着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得鲜血淋漓。 “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后,她感到了迷茫——从前是什么?是她作为友人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每一天吗?是她拼命忍耐着爱意,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日夜吗? 她对于他来说又是什么呢? 朋友?家人? “……”喉咙微动,她听见自己说,“我做不到。” 想要逃跑的感觉又来了,就像生物面对痛苦本能的反应,她避开对方的视线,低声说:“已经回不去了。” 她没有办法作为「朋友」,作为「亲近之人」,像水源近在咫尺却一点一点枯萎的植物,仅仅是待在对方身边。 那个春夜之后,她就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 她突兀地站起身,阴刀嗓音微变:“小梅?” 和室外适时响起了陌生的声音,打断了阴刀还未说完的话,那个身影伏在走廊的地面上,头颅垂得很低。 “恕我失礼。” 来者是玉姬的贴身侍女。 穿过重重长廊,垂下的御帘在风中轻晃,长长的绦带拂过光滑如镜的地板,未曾梳妆的少女坐在窗边,据说几日都未曾合眼。 “你叫什么名字?”入睡前,玉姬抓着她的手。 “……小梅。” 对方没有问她是不是妖怪。 玉姬将她的名字含在口中重复了几遍,眼皮渐渐阖上,呼吸变得平缓柔顺。 她在玉姬的身边多留了几日。 如果还感到害怕的话,她向玉姬提议,老城主现在还被关押在地牢里,她可以随时带着侍女下去揍人,揍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做噩梦为止。 玉姬当时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拿起旁边的木匣,“你还可以拿这个砸他,砸到你解气为止。” 玉姬没有说好。 她弯了弯眉眼,久违地露出了一点笑容的痕迹。 那个晚上,玉姬没有再从梦中惊醒。 少女的情况慢慢好转,在这期间,阴刀来了几次,每次都是等在外面的走廊上。 “我和她的家族联络过了。”阴刀淡淡地告诉她,“他们会将她带回去。” 成为城主之后,阴刀日渐忙碌,和玉姬的家族结盟之事,因为上一任城主的出尔反尔,如今也算是彻底告吹。 这时,窗户啪的一下打开了,玉姬从窗边冒出头:“我不回去!”然后又啪的一下关上窗,飞快地缩了回去。 “……” 她轻咳一声:“玉姬还有点害怕男性,你还是站远一点比较好。” 阴刀:“你现在喊她玉姬?” “这不是重点。”她向庭院的方向示意:“要不,我们去那边说话?” 城里的人类对于她的存在已经见怪不怪,见到作为一城之主的阴刀时,语气和姿态倒是变得比之前更加恭敬。 “主公。”“主公。”经过人多的地方,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齐刷刷匍倒的侍女仆役乍一眼望去就像秋天的稻田,而收割这稻田的是名为权力的镰刀,尽管它的刀柄如今握在不打算行使他的人类手里。 成为城主之后,阴刀的行事作风依然温和,和上一代的城主截然不同。 什么「我们的体内流着相同的血」,她觉得他之前的话都是在杞人忧天,这些年的种种已经足够证明阴刀和他父亲的不同。 绕过长廊,周围清静下来,袖子上忽然传来轻微的力道,她收住脚步,往身后望去。 “小梅。”阴刀拉住她的袖子,食指和拇指轻轻衔住她衣袖的一块小角,“我有点东西想要给你。” 他带她来到和室隔壁的房间,打开绘着山水花鸟的隔扇。 他口中的「有点东西」,是摆满房间的和服。 “你一直都穿着同一件衣服。”阴刀温声说,“对于妖怪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作为人类,偶尔还是换换比较好,这样不容易露馅。”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拒绝的话语涌到嘴边,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那些话就像卡在了喉咙里似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她为了让当时的场景更有说服力,特意撕坏了自己衣服的袖子。那件衣服当然是妖气变化出来的东西,不需要缝补就能恢复如初。 “……我知道了。”她想了想,补充道,“谢谢你的提醒。” 阴刀低低地应了一声,表情似乎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直到她消失在屏风后,那道视线都没有消失。 ……应该是她的错觉。 和服的颜色和花纹都有讲究,根据四季、场合、人的身份地位有所不同,但她只是一个妖怪,根本不懂其中那些绕绕弯弯的门道,她随便挑了一件符合她梅花精身份的和服,三两下穿到身上扎好。 她从屏风后探出头,阴刀没有看着这边,他背对着她,有些出神望着庭院的方向,之前的视线果然都是她的错觉。 明明都是错觉,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古怪。 她离开屏风。 “没问题吗?”阴刀转过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之前在出神的样子。 浅褐色的瞳仁干净柔和,白皙的面容映着外面的日光,乌发如墨的年轻城主看起来就像一幅美好的画卷,她忍不住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羞愧。 是她的心太脏了。 “……没问题。”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换一件衣服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她迈开步子,经过阴刀身边,正要走出房间时,他忽然伸出手: “等等。” 温润如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差点转头,也幸好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对方毫无预兆地微微俯身,手臂从背后环过她的腰肢,帮她调整了一下小袖的腰带。 “这个腰带要这样系。” 他耐心地解释着,手指捏住系带的一端轻轻一拉,抽丝剥茧一般,轻轻地解开了第一个错误的结。 背后贴着温热的体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路骤然掐断,只剩下无限绵延的寂静。 在那铺天盖地的寂静之中,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掐住了所有涌到喉中的声音。 血液滚烫起来,记忆从阴暗的角落复苏,抽枝生长,细密缠绕,将她的身体四肢固定在原地,僵硬地靠着阴刀的胸膛。 他身上的衣服染着熏香的味道,她嗅到了那个春夜萎靡的花香,最浅淡的香气成了致命的毒药,动弹不得的身体陷入甜蜜的回忆,理性好像裂成了两半,一半想逃,另一半却只能沉溺其中。 她狼狈地别过脸,连柔软的衣物蹭过脸颊,都不受控制地引起了身体的一阵轻微战栗。 野蛮生长的爱意不讲任何道理,顽固强烈得近乎让人憎恨。 她不该来的。她不应该收下对方的好意。 既然已经决定要疏远,就应该贯彻到底,而不是任莫名其妙的心软毁了她之前的所有努力。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落在她耳畔的呼吸由最开始的沉稳逐渐变得颤抖起来,那一定是她神思恍惚出现的错觉,但白皙的手指系完最后一个结后并未离去,反而微微往上抱住了她的腰。 “……小梅。”阴刀从背后拥住她。 那道声音熟悉而陌生,带着温和的余韵,却比平时低了很多。 “那个夜晚,你为什么会哭?” 他抱着她,眼睑低垂。 “恳请你告诉我,”他问她,“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到底错在了哪里?”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不是……” 他什么都没做错。 不爱一个人,怎么能算错呢。 “你还是不肯说。” 他似乎知道自己应该松手,手臂微微颤抖,最后却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 “但就算如此……”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压抑的声音仿佛寻求缓解一般,如同温热的吻一般贴着她的颈侧。 “那个夜晚……” 阴刀低声说。 “相似的夜晚,你能不能不要和别人分享?” 作者有话要说: ①和后世的和服不同,这个时期小袖的腰带,结是系在前面的。 感谢在2021-05-05 11:05:24~2021-05-09 11:2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叶 30瓶;莫言青云 20瓶;芏影月、青塔茶、吃青苹果的蛇、席南、千九四一 10瓶;莲海 2瓶;早春的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玖 ——“相似的夜晚,你能不能不要和其他人分享?” 她从来没有想过,语言的力量居然会如此可怕。 瞳孔收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石子落入心湖,瞬间在她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理智的堤坝摇摇欲坠,她不敢深思阴刀的言下之意,靠在他怀里的身躯无意识地微微发抖,她忍住从灵魂涌向四肢百骸的战栗,小心翼翼地绷守最后一道防线。 “……什么意思?” 背后的人将她抱得那样紧,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脚踏虚空,岌岌可危地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 停下。她的理智这么告诉她。赶紧悬崖勒马。 “……我不知道。”熟悉的声音失去了平时的沉稳柔和,同样在微微颤抖。 阴刀抵着她的颈窝,从唇间溢出的呼吸温热滚烫,能融化所有虚情假意的隔阂和坚硬冷酷的防线。 “小梅,我不想你和别人做同样的事。”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从背后围拢过来的温度、气味,一切都让人头晕目眩。 神思恍惚起来,她一时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世界仿佛被湿蒙蒙的白雾笼罩,她听见自己声音飘渺地问: “那和你就可以吗?” 地面出现裂缝,碎石滚入深渊。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心神被不知名的力量掌控,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同样的事情,和你做就可以吗?” 拢住她腰肢的手痉挛般地颤抖了一下。 她转过头,想要看到阴刀的脸,想要看清楚他此刻的眼神,但他忽然抬起手,狼狈地遮去了她的目光,世界落入黑暗,只剩下微弱的光透过指缝,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在那个瞬间刹那放大,连对方骤重的呼吸都咫尺可闻。 他说:可以。 寂静的春夜,银白的月色穿过花影,飘雪般的樱花簌簌而落,她记得余韵褪去后,当理智重新回归,她撑起身体,对方那一刻望着她的眼神,澄澈恍如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的清泉,温和宽容得令她心寒。 但现在拥住她的身躯体温滚烫,她也再次回忆起来了身心融化时,颤抖着抱紧她的臂膀。 “……” 也许只是单纯的渴求罢了。 她揉皱了干净雪白的画卷,在上面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温和寡欲的青年抛去外在的责任枷锁,不论如何严于律己、收心敛性,说到底也只是个有血有肉,也有需求的人类罢了。 阴刀放下手,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相遇。 她想,也许只是最简单的需求罢了。 但他垂眸朝她看来的神色,如同被水雾沾湿颜色渐深的眼瞳,还有他哑声呼唤她的名字时,喉咙深处微微的颤抖—— “小梅。” 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也彻底被破堤而出的感情摧毁。 阴刀朝她吻过来的时候,她没有避开。 当他生涩地吮丨弄她的嘴唇时,她柔软地张开唇丨舌,轻轻偏头让两人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外面的季节好像是夏末,蝉鸣在遥远的地方嘶鸣不休,空气泛起涟漪般的震动,一圈又一圈,绵延无尽地在碧空下回响。 午后空气燥热,即将落败的野花酝酿着甜蜜而萎靡的花香,太阳将绿叶晒得发亮,葱郁的树影筛落明晃晃的光斑,昏沉的时间凝滞如同古老的树脂。 衣架倾倒,满室的和服如色泽艳丽的河水流淌,灿烂流丽的衣裳从屏风滑落,簇拥的紫藤花从枝头飘到地上,重重叠叠地铺了一层又一层。 细带散落,四季的图纹如花盛开。 青色的海波流过起伏的山脉,雍容的牡丹折盖清雅的碧竹,真丝织锦的和服被白皙的手指紧紧攥住,金色的绣线抚过雪白的仙鹤,乌黑的长发铺在凌霜傲雪的寒梅上,淡淡的香气如云霞弥漫。 “……小梅。” 她含糊地回应着那个声音,回应着对方给予她的名字。 夏末的空气又闷又沉,湿润粘热,眨眼便能让人身上冒出一层薄汗。 和服的衣料柔软光滑,带着丝绸般的凉意,她无意识地蜷起脚趾,蹭着衣服上细腻精致的纹路。 “小梅。” “小梅。” 紫色的和服流淌着美丽的花枝,柔软的花蕾徐徐绽放,浓稠的花蜜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气,浅色的花瓣逐渐染上艳丽深沉的颜色,和白皙如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偏过头,恍惚地注视着满室的色彩。 抚摸花枝的手在颤抖,温柔急切的动作不复平日的耐心稳重,她阖上眼,抓紧身侧散落的和服。 “……啊。” 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唇隙,她快要无法呼吸。 “阴刀。” 太重了。 她将脸埋入皱巴巴的衣裳,闷住丢人的哭腔。 御帘垂下的绦带在风中摇晃,敲击的玉石发出清脆的声响,悦耳如同绑着红绳的铃铛。 “小梅。”他好像丧失了言语,只会迷乱地重复相同的音节。 温柔沙哑的声音落入耳畔,不断引起灵魂深处的战栗,几乎让人想要逃离过于甜蜜的折磨。 迷失了时间的概念,她只觉得自己在不断下落,下落,失重的感觉永无止境,闷热的空气好像变成了不会干枯的火,愈烧愈烈,越来越烫,只有耳边的声音在不断回响,铃铛的声音越来越急,她恍惚间好像听见庭院里传来惊鹿的声音。 咚的一声,竹管敲在石头上。 她被吓了一跳,倏然弓起躺在和服上的腰肢。 “没事的。”阴刀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下去。 汗水从他的鼻尖低落,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笼罩着湿润的雾气,汗湿的长发乌黑浓密,像柔软的海藻一样顺着苍白的脊背散落。 饮下清泉只会让人更渴,洇出的水渍打湿了艳丽的和服,涂抹出积淤的深色。 分开花瓣,浅绯的花蕊轻轻挺立,露水滚落花萼,用指腹轻轻一按,甜美的花蜜便会如泉水涌出。 窗外蝉鸣喧嚣,滚烫的阳光仿佛能融化一切。 阴刀俯下身,她看到了窗外靡丽的夏花,鲜艳的色彩和光影模糊成一片,明亮的日光如雪细白。 人见城并不靠海,夏末的海洋碧蓝得一望无际,海边的礁石结着晶莹的盐粒,柔软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水花如美丽的泡沫四溅。 恍惚间,她听见了海潮的声音。 风中带着海水的腥甜,潮声起起伏伏,缓慢地退向空茫的远方。 时间成了抽象的概念,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回过神来时,窗外的蝉鸣再次变得清晰,堆满和服的房间狭小闷热,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不断响起,木格的天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摇摇晃晃好似倒映水中的幻影。 冰凉的真丝织锦变得滚烫,灼热的温度压在绣线精致的纹路上。 “……好重。”她小声地喃喃。 房间里太热了。 太闷、太热,好像呼吸都黏连成了一块儿。 但阴刀似乎已经听不清她说的话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将她像枝头的花一样折入怀中,好像生怕自己会将盛开的花朵揉碎了,身体却脱离了意志的掌控,呼吸颤抖的声音充满急切的矛盾。 落不到实地的感觉让她伸出手,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 “……阴刀?” 他拂开她脸颊边的碎发,捧住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吻上来。 依然生涩的亲吻,带着轻微的战栗,温柔地填满了她内心的空落感。 她重新踩到了实地,回到了两人共同存在的现实。 之后,阴刀抱着她休息了很久。 她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脏一直在砰砰直跳,他出了一身的汗,苍白的脸庞染上潮红,她差点就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确定他并没有在发烧。 “……你感觉还好吗?” 他似乎在出神。 两人躺在散乱的和服上,周围铺满皱巴巴的色彩。 “我很好。”阴刀垂下眼睑,柔软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落下细密的阴影。 “感觉……很好。”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阴刀摸摸她的脸,手指留恋地梳过她耳后的乌发。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特别好。”他的目光专注而柔和,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能保持着那么干净圣洁的表情,但她的心脏却因为对方的话语强烈地震动起来。 她不得不狼狈地转移话题:“……这些和服……” 一看就很昂贵的布料,现在变得皱巴巴湿漉漉的。 阴刀:“抱歉。” ……居然道歉了。 眼尾传来温柔的触感,阴刀低头注视着她的脸,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语气温柔地说:“这次你没有哭。” “……什么?” 他将她抱到怀里,好像哄小孩子似的:“以后别哭了,小梅。” “……”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脏从刚才起就因为某种预感一直剧烈地在胸膛里跳动,她甚至感到有些害怕,害怕对方的话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偌大的欢喜落空后她这次又要何去何从。 “小梅。”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她叫什么名字,一句话就把她给问倒了。 她至今记得青年在月光中露出的浅笑,记得他念出她的名字时,声音在空气中产生的震动。 阴刀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心口上。 “请不要再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9 11:23:46~2021-05-10 09:2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团羊羊 10瓶;符苓 5瓶;麻辣香锅微微辣 2瓶;松树下的鱼、莲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拾 人见城庭院里的梅花开了。 垂下的花枝如瀑布灿烂流丽,热烈盛开的花瓣沉甸甸地缀满枝头,溢出的花香在夏末余热未散的空气里酿出甜酒般馥郁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庭院里的梅树为什么会忽然开花,但对于植物妖来说,这依然无异于公开处刑。 庭院的方向隐约传来人声,她将脸埋到阴刀的怀里,盛放的梅花完全不受她个人意志掌控,就像她此刻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样。 “怎么了?” 阴刀停下帮她穿衣服的动作。 她小声嘀咕:“……没事。” 现在才整理仪容可能已经晚了,这个和室的位置不算隐蔽,两人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作为一城之主的阴刀消失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不信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温雅俊秀的年轻城主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耐心而细致地帮她擦拭完身体,又开始帮她穿衣服,认认真真地系上腰带。 青年的手抚过她的四肢腰肢,这次褪去了急切深沉的渴求,小心翼翼得如同在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 被温柔对待的感觉令人沉溺,她靠在阴刀怀里,细密如羽毛的酥痒从骨髓深处爬上来,她忍住战栗,整个人的感觉飘飘忽忽的,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小梅。” 她应了一声。 “你可是感到累了?” 随着阴刀说话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震动,震动的胸膛下埋着他的心,他的心跳声柔和舒缓,好像雨水滴落在叶片上。 阴刀抱着她,低声和她说着话。 “你待会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似乎短暂地遗忘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那些等着他去处理的诸多政务,心满意足地和她一起窝在世人找不到的角落里,静静聆听着窗外传来这个季节最后的蝉鸣。 对话变得简单起来,她想,那些蝉一定也是像这样,脱下身外那层厚厚的外壳。 “吃点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她知道阴刀更想问的是,梅花妖喜欢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和人类不同,妖怪对吃没有那么多讲究,她的回答注定单调。 “阳光,和水。” “……就这些?” “就这些。” 她能感受到阴刀的苦恼,于是补充道:“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她真是一个体贴的梅花妖。 和上一任城主不同,阴刀没有什么物欲,成为城主后,他依然不喜欢铺张浪费,生活习惯也一如从前,贯彻禅宗推崇的简朴清淡,严于律己。 因此,看到满室的和服时,她才会忍不住如此惊讶。 “主公。” 寂静绵长的夏日午后,夕阳随着时间的推移斜斜照入房间,垂首敛目的武侍恭候在长廊上,阴刀抬手拉开隔扇,面色平淡地出声询问: “何事?” 地牢里关押的犯人这些天一直不太安分,再三嚷嚷着要见上阴刀一面。 那名武侍的声音有些犹豫,隐晦地提起老城主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今天发狠打伤了看守地牢的狱卒,凶狠扭曲的面貌好似厉鬼一般。 阴刀面色平静地听完对方的陈述,转头看向膝行上前的家仆。 “右卫门,你去看一下情况。” 服侍他多年的老仆深深地垂下头颅。 “是。” 那两名人类的气息离开了,阴刀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转头朝她看来。 “你不用担心。” 青年的侧影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浅蓝色的衣袖镀上金色的弧线,阴刀口吻温和地告诉她:“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真的没事吗?” 战国时代,上代家主退位后剃度出家是很常见的做法,以剃发隐居之名被迫远离权力中心,遭到监禁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阴刀淡淡地垂下眼帘:“父亲他上了年纪,也是时候去寺里好好休养一阵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她蹙起眉。 “你没事吗?” 对方似乎短暂地愣了一下。 浅淡的惊讶如波澜微起,阴刀脸上的神情再次归于平静。 她一直关注着阴刀的情况,发生政变的夜晚之后,到目前为止他都表现如常,好像真的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不管是处理政务还是决定对上一任城主的处置,他都表现得极其平静沉着,丝毫没有受到情绪的干扰。 “我知道你还在担心奈落的事。”阴刀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那一晚后,奈落的身影从人见城里消失了。 知道自己也必定会受到牵连,狡猾的妖怪见到情势不对,立刻选择了及时抽身。 “我已经派除妖师去找他了。”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 “除妖师?”她听到自己问,“你什么时候找了除妖师?” 更重要的是,因为受不能剧透的束缚影响,她一直未能将奈落的真实目的告诉阴刀,奈落又一直以军师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应该不知道奈落是妖怪才对。 阴刀来到她面前,抬手拂去落到她颊边的碎发。 “你和玉姬在一起的时候,我处理了一些事。” “那……” 奈落是妖怪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含在舌尖上的疑问被对方轻轻地推回口中,阴刀低下头,温柔地吻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被对方的气息包裹的那一刻,她就软了下来。 残阳西斜,橘红色的光影大片大片地覆没了世界,白昼的余温落在皮肤上,隐约带着还未冷却的暖意。 她本来就是梅花,被人像花一样捧在怀里时,温热的心脏涌出活水般的喜悦,浅尝辄止的触碰也足以引起灵魂深处的震颤。 阴刀吻了吻她的唇角,低低的声音在她颈边流连:“你穿这件衣服很合适。” 他垂下眼睑,眼底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黏连之色。 “很好看。” 夏季结束,天气转凉,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打落了庭院里残留的色彩,将枯败的花瓣碾入泥泞的尘埃。 秋收是一年的重中之重,作为城主的阴刀忙得一连几天都没休息好,桌上堆满了领地各处呈上来的报告。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窗外缠绵,室内的烛光晕出模糊的痕迹,她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堆纸,听到阴刀轻轻笑了一声,笑到一半又变成了咳嗽。 医师来了一趟,根据阴刀的情况开了一些驱寒止咳的药。 离开前,那位医师似乎看了她一眼。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年轻人的生活需要注意节制。 “……” 虽然她确实是个妖怪,而且还是个女妖怪,但植物妖一向有优秀的自制力,在这方面她绝对没有放纵年轻的城主和她一起堕落,事实反过来还差不多。 平日里温雅端庄的年轻城主,很难让人想象失神迷乱的模样。 他颤声求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无法拒绝,是她被对方引诱还差不多。 有时候,她都会搞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妖物。 记忆浮上来,隐忍的喘息近在咫尺,热意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她就像被回忆片段里的声音烫到了似的,一个激灵赶紧回过神来。 药煮好了。 端来汤药的侍女再次合上隔扇,苦涩的汤药在碗中散发着热气,披着外衣的青年朝她看来,温润清和的眸光,柔和舒缓的嗓音: “小梅。” 你看,又来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被爱意这种东西下了蛊。 她当然无法捂住耳朵,只能装作强硬地看回去:“何事?” 阴刀低声说:“药太苦了。” “……” 梅花的花期在冬春季,果期则在初夏。 反正都已经反季节开过花了,反季节结个果应该也没什么。 天色在雨幕中暗去,她掸了掸被雨水沾湿的衣袖,回到烛光温暖的和室。 将东西交给对方后,她换了一身衣服,确定自己不再滴水,身上也没有寒气,这才分开御帘——圆滚滚的梅子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阴刀收到了哪里。 夜色渐深,到了熄灯时间,她动动手指,妖气一卷一扫,吹灭了烛台里的火光。 “小梅。”雨夜的声音被寂静放大,柔软的黑暗中,阴刀的声音很轻:“为什么是我?” “什么?” 阴刀没有躺下,他穿着寝衣,柔软的黑发浓密如卷曲的海藻,顺着肩膀的弧度蜿蜒而下。 白皙得有些缺乏血色的手指,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指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被对方触碰的指尖,忽然就滚烫了起来。 她试了几次,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记得了?” 二十三年前,细碎的日光从树影散落,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伸出手,轻轻揪住了垂荡下来的枝条,握住了嫩绿的叶片。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但如果说出那个梅花在雪中忽然盛开的月夜,她就真的再也藏不住了。 阴刀执起她的指尖,微微低头。 人类是温热的,人类的吻也是温热的,充满不可思议的温柔。 “小梅。”阴刀告诉她,“我很高兴。” “因为是你,所以我很高兴。” 雨声绵延的夜晚,她没能睡着。 一开始是因为心脏的声音过于喧嚣,随雨水满溢而出的爱意无处安放,后来是因为雨幕中的气息混杂进了肮脏的妖气,狡猾地隐藏在雨水和泥土湿润的腥味里。 她看了沉睡的阴刀的一眼,转身离开和室,跃入黑暗的雨幕。 湿冷的雨水沾湿了白色的皮毛,多日不见的身影等候在地牢的入口前,仿佛早已知晓她会出现,慢条斯理的声音穿过坠落的雨水,冰凉如萦绕不散的雾泽。 “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 蓝色的狒狒面具下露出苍白的下颌,奈落勾起唇角,声音愉快地问她:“马上就要得偿所愿的感受如何?” “……你果然没有离开。”她冷冷地看着奈落,“忽然现身,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不要这么急着兴师问罪,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是吗。”她忽然抬起手,埋在地底下的树根张开尖锐的刺,化作杀气腾腾的荆棘朝敌人的方向扑咬而去。 “那就下地狱去吧。” 奈落的态度让她十分警惕,他那莫名其妙的好心情更是让她脊背发凉,遇到危险的本能催促她立刻解决对方的傀儡,然后再把躲在暗处的本体拖出来暴打。 雨水哗然散落,一击落空,她毫不意外地再次卷起妖气—— 披着白色狒狒皮的妖怪不退反近,忽然往前一跃,骤然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眨眼出现到她身前。 触手钻来,心中一凛,她扬手一削,锋利的妖气切开白色的狒狒皮,对方居然没有闪躲,面具被妖气击碎,碎片从苍白的脸上散落。 黑暗的雨幕中,她清晰地看到那张脸起了变化,变成了她最熟悉的模样。 浅褐色的瞳仁被阴冷的猩红覆盖,她看到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无声的笑容充满冰冷的嘲讽,随即便是世界骤然停顿的一声闷响。 尖锐的手指穿胸而过,妖怪的血和人类一样,都是山茶花盛开时的颜色。 心脏传来的剧痛使她无法出声,淅淅沥沥的血水沿着惨白的指尖滑落,和雨珠一起碎在地面上。 “真是愚蠢的女人。”奈落侧了侧头,脸上的表情似玩味,但又在模糊的雨水中多出了几分她看不清的神色。 他的声音很低:“如果没有被爱意冲昏头脑,你本来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血液滚烫,雨水却彻骨冰凉。 但随即,血液的温度也逐渐从体内流失,心脏对于妖怪来说同样是脆弱的命脉,她没有看出这次出现的是奈落的本体,更重要的是—— 原著里奈落化作桔梗和犬夜叉的模样,设下陷阱让两人互相憎恨,这么做的时候,他并没有对二人的身体进行夺舍。 奈落是可以幻化外形的妖怪,就算不杀死对方,他也可以变成对方的模样。 她过于担忧阴刀的安全,原著里奈落不仅挪用了阴刀的外貌,同时也抹杀了他的存在,因为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过于强烈,她反而犯下致命的错误,在战斗中出现了分神。 “我都说了,不要那么着急。”奈落慢慢收回手,将鲜血淋漓的指尖从她心口抽出。 “好戏现在才正要开始。” 她隐约听到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世界倾倒,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野。 不能放任对方这么离开,心里的声音在疯狂呼喊,沉重的身体却不听意识使唤,她一时分不清心脏的剧痛来自何方,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被你杀死时,那个男人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你要不要猜猜看?” 奈落低低地笑了一声,苍白的脸在雨幕中起了变化,身形也随之逐渐改变—— 变成了如同她镜中倒影一般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0 09:25:32~2021-05-17 11:0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微之 89瓶;咩咩小卷子 64瓶;andyloss、酥糖小面包 20瓶;Arrrwen 15瓶;喜悦跳跳、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早上起不来 10瓶;野菌子 6瓶;芋圆啵啵、陵衍 3瓶;47763773 2瓶;sa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拾壹 雨声变大了。 黑暗中,嘈杂的雨声连绵不绝,阴刀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时,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摸上去仿佛还留有余温。 “……小梅?” 回应他的只有喧嚣的雨声。 秋夜的寒意渗进雨中,湿蒙蒙的黑暗如雾弥漫,所有活物的声息好像都从城中消失了。 唯有雨声回荡的寂静中,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夜深处,窥视着在黑暗中无法视物的人类。 阴刀拿起放在壁龛里的刀,分开御帘,走向室外。廊檐下的青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摇摇欲坠的火光在雨夜中忽闪如将要死去的萤火虫。 黑暗的水帘沿着廊檐流落,他一个人穿过空荡寂静的走廊,被风吹斜的雨水溅湿了单薄的寝衣,湿漉漉地贴在苍白得有些发青的皮肤上。 “小梅?” 风声渐止,雨珠再次串连成线,湿润的雨幕里传来铁锈般的腥味,廊下的灯光勉强能及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脚下拖曳着比雨水更深的阴影。 对方受了很重的伤,缓慢而艰难地朝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刺目的鲜血不断从紧紧捂着胸口的指缝溢出,将贴在身上的和服染成凄艳的红色。 “……奈落出现了。” 那个身影靠向他,用微弱而急促的声音说:“快逃。” 话音落下的瞬间,雨幕被什么东西撕裂,陡急的风声响起,即将刺入阴刀背心的前一刻,雨珠忽然碎裂四散,仿佛触到某种屏障,妖气和妖气相撞的刹那骤然爆发出刺耳的声音。 对方表情一沉,随即动作诡异地往后一跃,锋利的钢刀擦着脖颈而过,差一点就划开了冰冷坚硬的皮肤。 雨水顺着眼睫滑落,年轻的城主握着刀,声音轻轻地问:“小梅在哪?” 被妖气震碎的触手散落在地,奈落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真令人意外,没想到她还在你身上留了一手。” 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浮现出嘲讽般的神色。 “但她残留的妖气,也只够承受我一次的攻击罢了。” 嘈杂的雨声未曾停歇,擅长化形的妖怪抬起手,女性的面容溅着血痕,看起来艳丽而残忍,他手指微动,散落在的地上的碎块窸窸窣窣着集合到一起,再次拼凑成完整的触手。 仿佛没看到从眼角的余光中靠近的死亡,阴刀立在寒冷的雨幕中,语气平静地开口:“这也是你的幻术吗,奈落。” 张开獠牙的触手微顿。 奈落眯起红眸,意味深长道:“不,上一次我只不过是让你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黑暗面罢了。” “……” “人类的心是无比脆弱的东西。恐惧,憎恨,贪婪,悲伤,我做的仅仅是让他们直面自己的丑陋。” 他哼笑一声,低沉森凉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听说你将自己的父亲扔进了牢里,那个男人失去了权力,和死也没有不同。” “你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奈落嗤笑道,“没想到高洁无瑕的少主也会有见不得人的私欲。” 阴刀的表情没有动摇。冰凉的雨水不断顺着卷曲的发梢,顺着苍白的下颌滑落,年轻病弱的城主神情寡淡,褐色的瞳孔波澜不惊地映出黑暗如注的雨夜。 他再次温声重复: “小梅在哪?” 蜷曲的触手张开身体,朝着陷阱里的猎物扑去,奈落立在原地,仿佛居高临下的旁观者,语气冰凉地回答:“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见她。” 地下传来震动,隆隆的声音从地底深处疯狂往上攀爬,奈落唇边的笑意微微凝住,大地在下一刻忽然开裂,密密麻麻的树根破土而出,像狂乱的巨蛇朝奈落和他的触手咬去。 雨水和鲜血飞溅,寂静的黑夜被震耳欲聋的巨响撕碎,她在最后一刻支撑着残破的身躯险陷赶到,正好看到奈落朝阴刀发起攻击,庞然的愤怒一瞬间压过了伤口的剧痛,她差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不,她是确实有点看不清了。 因为失血过多,视野晦暗不清,世界被黑斑啃食,恍如一个个被焦黑的火烧出来的洞。 清晰的只有阴刀的身影,还有对方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骤然空白,脸上仿佛被撕去表情的反应。 烧得最烫的火来自她的胸口,不用低头去看,她也知道自己是怎样糟糕的状况。 心脏被奈落击穿,碎肉残留在伤口里,她循着雨水中腥臭的味道看向奈落的方向,嘈杂的雨声中传来敌人低沉的声音。 “倒是顽强。” 她好像扯了一下嘴角。 “我可是——”尖锐的树根化作荆棘突刺,“梅花啊!” 就算心脏被挖去了大半,也不会立刻死去。 就算疼得快要站立不住,也绝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疲态。 她是活了几百年……一个人活了好几百年的梅花妖。 ……小梅。 阴刀的声音又轻又茫然,好像迷失在雨水被黑暗绞碎的夜里,她无暇分心,也不能分心,他好像朝她这边过来了。 但是他不能过来。 触手和树根如蛇类撕咬缠绕在一起,残肢碎肉四处飞溅,长廊被战斗波及,垮落坍塌时发出脆折般的巨响,奈落的身影在雨幕中一闪,飞快地朝这边接近。 “……不要过来!”脱口而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她一把推开阴刀,身侧的地面骤然钻出好几条树根,死死抓住奈落的身影朝远离城池的山林里一抛。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长丨刀,头也不回地跟着跃了出去。 “小梅!!” 消失在背后的声音被支离破碎的黑暗和雨幕扭曲,带着死亡笼罩般的恐惧。 剧毒的瘴气腐蚀了森林的地面,奈落等在那里,她嗅得到他身上那股肮脏的味道,混杂着数不清的妖怪的气息,她今晚就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在她力竭而亡之前,她必须这么做。 所以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去看一眼被她扔在原地的身影,她握紧手里的刀,在弯起的树根上借力一踏,凄厉的风声在耳边尖啸,她如离弦之箭穿过黑暗的山林,一刀削断了奈落挡在脑袋前的手臂。 那截手臂应声而落,从手臂的断口中,细密的触手和喷涌的瘴气一起钻了出来,她不得不扔开废掉的刀,往后接连几跃避开瘴气最浓郁的地带。 虬结的树根缠绕编织在一起,瞬间变成巨大的牢笼,笼罩、隔断了瘴气往城池方向蔓延的趋势。 胸口的碎肉蠕动着,努力地想要再次组成完整的心脏,她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血液流失过多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麻痹,但唯有心中的愤怒无法平息,源源不绝地给四肢提供了继续战斗的力量。 “你要死了。”奈落嘲讽她。 作为妖怪的集合体,他同样拥有不可思议的再生力,被她打碎的肢体很快就能修复如初,虽然速度在变慢,但心脏没有受到致命伤的奈落在这场死斗中明显占据更多优势。 她吐出涌到嘴边的血沫:“那就试试吧。” 几百年的时间,足以让她把树根覆盖这整片区域。 如果她今晚没有办法在这里杀死他,她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视野里的黑斑连成一片,肺部挤出最后一点空气,她忍住身体的痉挛,微微抬起手。 随着哗然的巨响,土壤大面积塌陷,奈落脸上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终于变了, 她操纵着陷入狂暴状态的树根,一击将敌人钉到地上,奈落背后的皮肤蠕动起来,血肉朝两侧拉开,包裹着毒液的触手破皮而出,她无视对方的反击,将由妖怪集合而成的躯体、触手撕碎,再撕碎,不断地扯断再扯烂。 女性的皮囊融化了,又有更多张人类的脸出现。 奈落在这些年间占用了许多人的面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她撕下他最后一层伪装之前,巨大的瘴气忽然汹涌而来,浓郁到接近液化的瘴气如同飓风一般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她不得不转而抵挡猛烈的瘴气,阻止剧毒的气体往城池的方向涌去。 密集的树根被瘴气接连腐蚀,她无视身体各处传来的哀鸣,骤然借力一跃,如离弦之箭一般穿过黑暗的瘴气,朝想要逃跑的身影追了上去。 蛇一般的树根钻出来,和张开獠牙的触手扑咬在一起。 奈落终于收起了嘲讽的神色,他这次换上了阴刀的脸,猩红的眼瞳阴郁森冷,破破烂烂的身躯和她不相上下,只有脑袋还算完整。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了。 “真丑陋。”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发狂的妖怪和美丽这个词汇挂不上钩。 妖怪能化作人形,但说到底,妖怪还是妖怪。 “你真的要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奈落低声道,“和妖怪不同,人类的感情总是更加短暂易变。” 恨也罢,爱也罢,妖怪的执念总是更加长久。 她笑了一声,笑声嘶哑:“你不也是妖怪吗?” 奈落是只半妖,但他以妖怪自居,他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人类之心,选择了成为妖怪的道路。 黑雾涌动起来,杀意在空气里凝为实质。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摇摇欲坠地立在油尽灯枯的边缘,但她的体内还有没用完的力量,她还能战斗,还能继续厮杀,哪怕已经完全妖化,哪怕已经彻底抛弃了那一点人类的假象…… …… 她曾经是个人。 虽然那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濒死之际似乎都会看见走马灯,看见自己最珍贵的回忆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雾一般的月色透过花影,以后会成为城主的少年站在树下,白色的雪花从冬夜飘落,纷纷扬扬地落满枝头。 ——「因为梅花很美。」 …… 不,我已经不漂亮了。 她在自己的脸上感到了湿意。 最后一点力量上涌,如接连不断的气泡往水面破去。 啪—— 一声。 身后骤然有人抱住她。 “小梅。” 力量散去,水沫哗然回落,她再次感受到了雨,之前因为专心战斗,几乎都忘了这连绵不尽的秋雨。 嘈杂的雨声喧嚣起来,世界的声音涌入耳中。 奈落的气息在雨中淡了,只是一瞬间的恍神,她已经失去追上对方的最佳时机。 脸上的血是温热的,雨水也是温热的,她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自己此刻的模样,但阴刀将她抱得那样紧,雨水不断落到脸上,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他好像快要死去了一样。 她明明将他保护得那样好。 “不要睡。”他用温柔得让人心碎的声音重复说。 “小梅,不要睡过去。” 抚上她脸颊的手一直控制不住痉挛般的颤抖。 “看看我。”阴刀低声说。 “看看我,好不好?” 她靠在他怀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慢慢松开,意识仿佛抓不住的流沙,终于和雨水一起滑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7 11:02:34~2021-05-23 10: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盏词词词 100瓶;湖妁魃盜 40瓶;麻辣香锅微微辣 20瓶;降谷零零零 16瓶;仲秋 10瓶;雨泷泷貌 9瓶;猫咪没有它小、符苓 5瓶;W.W、阿青小喷油 2瓶;有二三、松树下的鱼、Nebula、kik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拾贰 除妖师的村子与世隔绝,隐藏在无人知晓的深山里,和外界的联络通信多半通过特定的茶屋进行。 一连多日,茶屋那边不见人影,接受委托的除妖师仿佛从人世间蒸发了,人见城的使者四处打听消息无果,只能硬着头皮将情况如实回禀。 曲折的山道被火光照亮,夜色中的人见城比以往更加灯火通明,在木架上噼啪燃烧的火光没能驱散深秋的寒意,晃动的光影反而衬得城中的气氛愈发压抑沉重。 “……是吗,我知道了。” 御殿空荡,阴刀让那名使者退了下去。 殿外,铺满碎石的空地上传来巡逻的武侍走过的声响,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没入浓雾般的夜色。 夜很深了,微弱的光线从隔扇的缝隙里流淌出来,阴刀在熟悉的和室前驻足片刻,这才轻轻抬手拉开那道门。 垂下的御帘后影影绰绰地躺着一个身影,和他离开前一样,一动不动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闭着双眼依然在沉睡。 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呼吸变得安静又脆弱,好像这个季节落尽枯叶的树木,整个人都褪去了颜色。 但是没关系。 阴刀缓慢解开染血的布,动作小心轻柔,温柔得好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他将换下来的布料放到备好的木盆里,没有了遮挡,狰狞的伤势映入眼帘,苍白的皮肤和暗沉的血色形成鲜明对比,被硬生生挖掉大半心脏的身躯尚未死去,血淋淋的窟窿里,新生的肉芽艰难地蠕动着,如同从断木上抽长的细嫩枝条,试图取缔剔除被瘴气腐坏的烂肉。 阴刀平静地拿起放在旁边的短刀,随着他伸出手臂的动作,和服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蜿蜒在白皙手腕上的丑陋疤痕。 冰冷的刀刃贴上柔软纤薄的皮肤,沿着尚未愈合的疤痕利落一划,殷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血水坠落,淅淅沥沥滴在伤口的嫩芽上,如同雨水渗入干涸的泥土,立刻被吸食得干干净净。 眼睑微垂,阴刀神情柔软地望着她沉睡中的面容,仿佛没有痛觉似的,任新鲜的血液从手腕流淌。 他的脸色很快苍白下去,皮肤隐约透露出不健康的淡青色。 阴刀保持着伸出手臂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直到吸食足够多血液的肉芽微微蜷缩起来,他才收回手腕,简单地止血包扎了一下伤口,让垂下的袖口再次遮去了腕间的疤痕。 床上的人还在沉睡。 “马上就是冬天了。”他轻声说。 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了,燃烧的山林只剩下枯叶的余烬,大片大片地蔓延开去。 “小梅,你要睡多久?” 梅花的花期在冬末春初。 阴刀伸出手,想要理一理她鬓边柔软的碎发。 庭院里的梅树垂着枯萎的枝条,失血过多的眩晕涌上来,他俯下身,将她抱到怀里,让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亲密无间地拥在一起。 “……” 今天也没有回答。 但是没关系。 阴刀垂下眼帘,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晚安。” …… 除妖师被灭村的消息传来时,人见城里已经落了第一层积雪。 代代以除妖为生的村庄,被心怀怨恨的妖怪屠戮得干干净净,据说没有留下活口。 除妖师的村庄被袭击的时机很不巧,恰逢村里的高手出去执行任务,留在村里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面对汹涌而来的妖群几乎毫无招架之力,现场之惨烈让回来报告的家臣差点吐了出来。 尽管收到的报告中没有提到白色的狒狒,但除妖师接受追杀奈落的委托没多久就惨遭妖怪报复,很难让人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想让除妖师消灭奈落,已经不可能了。 屏退众人,阴刀离开御殿,不知不觉间又回到和室前。 这次,有一个身影等在那里,侍奉他多年的老仆跪在隔扇外的走廊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主公,请止步吧。” 他停下脚步,微顿之后,语气温和地开口:“你这是在做什么,右卫门?”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抬起头来。 “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我去看望了地牢里的犯人。”苍老的声音压着颤抖,“犯人的精神确实不太正常,嘴里一直说着糊涂话。” 阴刀沉默片刻,声音轻了些:“他说了什么?” “犯人说,那个晚上他受了妖怪的蛊惑,这才铸成大错。” “可是你也说了,右卫门,”阴刀眼中本来就浅到几乎没有的笑意立刻淡去了,“那只是犯人精神失常的糊涂话。” “主公!”右卫门声音悲怆,额头磕上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阴刀移开视线,嗓音平淡:“她不是妖怪。” 他垂着手,浅蓝色的衣袖垂下,遮去了手腕的疤痕。 右卫门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主公最近可曾在镜中见过自己的脸色?”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少主!”对方一时情急,旧称脱口而出,“您这是受了妖物的蛊惑啊!” 阴刀转过头,注视着那位几乎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仆。 “不是的,右卫门。”他温和地说,“是我先求她的。” “是我求她和我在一起,求她不要离开我。” 无视对方震惊的表情,阴刀温文有礼地回答:“是我先引诱她的。” 许久,跪着的身影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从地上起来。 “……还请……”苍老的声音无比沙哑,隐约含着哽咽,“还请您变回原来的少主吧。” 阴刀垂眸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说,原来的我。” 他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 ——“原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从出生起,人见阴刀就被所有人作为城里唯一的继承人培养,从每一日的吃穿住行,到具体的课程安排,所有的事情都早已固定。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他未来会成为城主,二是他很有可能不会活到那个时候。 想到死亡,人见阴刀并不会感到恐惧。 虚弱累赘的身体,呼吸不畅的艰难,这些他早已习惯,死亡只是阻止他履行自己职责的障碍物,同样也是一切的解脱。 很多人都希望人见阴刀活下去,所以他会活下去。 很多人都希望人见阴刀成为宽厚仁慈的城主,所以他也会那么做。 人见阴刀的人生并不属于他自己,因此就算被拿走也不痛不痒,思及死亡也不会觉得悲伤,如果有人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子,那么就算被取代也无妨。 烛火在夜色里燃烧,一点一点融化成白色脂肪般的油。 阴刀拿起短刀,冰凉的刀刃还未贴上手腕,背后忽然烛火一晃,墙上的光影再次合拢时,已然多出另一个存在的气息。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那么做。” 披着狒狒皮的傀儡灵巧地避开扔过来的短刀,瞬间平移到一侧。 “如果只是喂食鲜血的话,可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而和妖怪相比,人类的寿命则短暂太多。”他伸出手,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碎片。 阴刀转过头。 “不必那么看着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奈落一松手,那枚四魂之玉的碎片落到阴刀身前的木地板上,散发着尚未被污染的光辉。 “如果不信的话,就先用在自己身上试试吧。” 奈落意味深长地说着,看了一眼阴刀手腕上纵横交错的刀疤。 “……你想要什么?” “不出三日,你会遇到半妖犬夜叉和他的同伙。”奈落将手重新藏回袍子里,“如果想救她的话,就将他们杀了。” 除妖师没有灭亡,名叫珊瑚的少女活了下来。 和犬夜叉一行人相遇后,她明白了除妖师的灭族惨案是奈落一手促成的阴谋,循着奈落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找到奈落的行踪最后消失的人见城。 人见城的城主曾是除妖师的雇主,他支付了丰厚的酬金,委托除妖师消灭名字叫做奈落的妖怪。 在宽阔的御殿里,珊瑚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年轻的城主,他接待了犬夜叉一行人,命人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筵席。 “除妖师的村子的事我听说了。”年轻的城主面露怜悯,“我很抱歉。” 他说一定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除妖师的村子惨遭奈落报复。 “不,城主大人,不是这样的。”珊瑚简短地解释了一下除妖师的村子和四魂之玉的因缘,奈落是因为想要夺取被供奉在村里的四魂之玉碎片,这才撺掇对除妖师怀有怨恨的妖怪袭击了隐藏的村子。 “四魂之玉?”对方问道,“那是什么?” “四魂之玉诞生自巫女和妖怪的灵魂,是灵力强大的宝玉,能够赋予持有者强大的力量,因此一直遭受妖怪和心怀邪恶之人的觊觎,奈落就是其中之一。” 谈话期间,身着红色火鼠袍的银发半妖一直不□□分。面见一城之主,不带武器是最基础的礼仪,登殿之前,人类的侍从收走了他的佩刀,没了武器的感觉令他浑身不自在,耳朵烦躁地抖动个不停。 “犬夜叉。”坐在他旁边的戈薇压低声音。 他嘁了一声,停止抖动耳朵。 低眉敛目的侍女鱼贯而入,摆上内里朱红的漆木食台。 待侍女退下,坐在上席的年轻城主忽然温声说:“这个饭菜不能吃。” “……为什么?” “因为下了毒。” 犬夜叉一下子跳了起来,珊瑚等人下意识想要握住武器,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武器早就被收走了。 “我本来和奈落做了交易。”仿佛没看到一行人警惕的目光,阴刀平静地说,“只要我杀了你们,他就会把四魂之玉的碎片给我。” 弥勒观察他的表情片刻:“……你什么反悔了?” “如果四魂之玉如你们所说,确实能够增强妖怪的力量,那么奈落根本不可能把四魂之玉给我。”阴刀咳嗽起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缺乏血色,连最气势汹汹的犬夜叉都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对手实在是过于虚弱。 殿里泛起微弱的血腥气,阴刀放下手,温和的神情此时看去仿佛多了几分漠然,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毫不关心的冷淡,和他柔和沙哑的嗓音形成了怪异的反差。 “奈落最近应该很虚弱,他之前受了重伤,现在估计还没有恢复,不然也不会试图借我之手除掉在场的各位。” “……重伤?”弥勒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 阴刀忍住咳嗽,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们要对付奈落,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不管是钱财、人手、还是武器,我都可以提供。” “……为什么?”戈薇忍不住出声询问,“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眉间染着病郁之气的年轻城主,从刚才起表情就一直没有变过,始终是那副温文尔雅,清淡如水的模样。 他淡声回答: “因为我想要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3 10:56:49~2021-05-30 17:4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暴躁老哥初柒柒 30瓶;蜂蜜柚子茶123 16瓶;Dreamworld、YOUTH、钱如流水 10瓶;独爱是非、温柔的杀死鹤、给块肉 5瓶;九叶 4瓶;moma 3瓶;叮当、彦彦、叛逆的蘑菇、huang、吃青苹果的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拾叁 “就算您不那么说,我们也会竭尽所能消灭奈落。” 弥勒婉拒了阴刀的提议。 他们的队伍里有半妖、巫女、除妖师,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在力量方面和和妖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算只是单纯为了对方的性命着想,他们也不想将普通人卷入和奈落战斗的宿命之中。 “……我知道了。”听到答复,年轻的城主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 阴刀抬起眼帘,眸光温润平和:“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诸位今晚在城中留宿。” 以奈落狡猾多端又谨小慎微的性格,他多半在暗中观察着城里发生的一切,如今他没有按照约定杀掉犬夜叉一行人,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奈落一定会有所行动。 “加固城池的防守。” 赤红的太阳沉入连绵的群山背后,黑暗如潮水覆没大地。 阴刀端坐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全副武装的家臣们分成两列对坐,安静的大厅里一时只能听见篝火啃食着木炭的燃烧声。 每隔一段时间,巡逻的武侍便会传来消息。 他们的报告都大同小异,好像一切真的只是他多心了。 ……不对劲,对方愈是没有动静,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反而愈发强烈。 橘红色的火光勾勒出金漆的壁画,光影明明灭灭,殿外的黑暗沉如铁幕,月亮被乌云遮去,夜空和大地混如一体,不断膨胀的寂静中,一定有什么东西都被所有人漏算了。 ——究竟会从哪里出现? 阴刀平静地注视着黑夜的方向。 随着夜色加深,担忧他身体的家臣中有几人委婉地劝他先回去休息,但就在那个时候,众人身下的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 地底传来的震动短暂却剧烈,整个大殿都跟着摇晃倾斜,好像变成了孩子手中的木质玩具,咚的一声,木屑灰尘从头顶簌簌震落。 众人只来得及调整身形,还未掩起脸上的惊诧,先前的晃动仿佛只是预兆,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城池的一角破土而出,警钟的长鸣随之响起,刺穿了平静的黑夜。 “……是地牢的方向!”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浑身是血的武侍跑进殿内,“城里出现了怪物!”声嘶力竭的声音很快被大地的震动掩盖。 众人鱼贯而出,外面的黑夜被火光照亮,黝黑的群山之下,巨大的蜘蛛妖展开狰狞的足肢,防守城池的武侍不断释放箭雨,吃痛的妖怪长嚎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声音足以让人血液倒流。 房屋接连坍塌,眼见着那只可怖的蜘蛛妖朝正殿这边过来了,阴刀望着被火光照亮的畸形阴影,仿佛听不见刺耳的嘶嚎和人类的惨叫,他问旁边的武侍: “城里的除妖师们在哪?” “那些人……”对方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些人被奇怪的东西魇住了。” 阴刀转过视线:“你是说,奇怪的藤蔓?” 奈落是善于玩弄人心的妖怪,被他的藤蔓缠住的人会坠入自己最深的梦魇,若是无法醒来便只有死亡的命运。 “——阴刀!!” 那只人面蛛发出充满憎恨的咆哮,火光不止照亮了黑夜,也映出了和蜘蛛的头部连为一体的身影。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的男性垂着头颅,胸膛之下和蜘蛛妖青黑色的外壳相连,乍一眼望去如同蜘蛛妖身上的第二张脸。 那张脸是城里的众人都无比熟悉的模样,怨毒的声音和妖怪的嘶吼重叠,带着泣血般的刻骨恨意。 “去死吧,阴刀——!!!” 人面蛛加快爬行的速度,地面剧烈震颤起来。 “右卫门。”阴刀忽然轻声开口。 “替我保护好她。” 面容苍老的家仆忽然愣住。 “她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周围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年轻的城主已经佩着刀翻身上马,朝出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人面蛛发出狂怒的巨吼,毫不犹豫地抛下正殿的众人追了上去,“主公!”“主公!”惊恐的声音被撕扯的风声带走,木质建筑接连崩塌溃散,被疯狂往前爬行的蜘蛛妖狠狠地踩碎在足下。 “不许跑——!!”追逐他的声音癫狂地大喊着。 “阴刀!!阴刀——!!!” ——「阴刀,就你这副病恹恹的身体能做到什么?身为人见城的少主真是丢人现眼。」 出城的山道蜿蜒曲折,原本是为了战时拖延攻城敌军的步伐,此刻却成了死亡的迷宫,黑暗的漩涡。 警钟依然在长鸣,火海愈燃愈烈,急促的马蹄声忽然断裂,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滚下山道陡长的斜坡,被人面蛛咬成两半的马匹从空中坠落,腥臭的血液如雨淋下。 ——「你难道要背叛我吗,阴刀?!」 阴刀踉跄着站起身时,毫不意外地发现他流血了。 温热的血液淌过脸颊,他仰起脸,平静地注视着朝这边爬行而来的人面蛛。 越来越近了,地面随着巨响隆隆震动,庞然的畸形身躯遮去了刺穿夜幕的火光,他看见了对方猩红的双目,以及那双凸出的眼球中浑浊的疯狂。 阴刀握着刀,站在原地。 他曾经也像现在这样,无数次地,无数次地仰望将自己带到这个世上的人。 他们的体内流着相同的血,他们生自同样扭曲的根。 “去死吧——阴刀——!!”来自地狱的声音近了,锋利腥臭的獠牙在他面前张开,要将他拖入死亡的怀抱。 他第一次离他的生父这样近。 地面忽然塌陷,露出隐藏着锋利长矛的陷阱,朝他扑来的蜘蛛妖往前一个踉跄,噗嗤一声,前肢和下颌被锋利的矛尖刺穿,黑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溅到阴刀苍白却平静的面容上。 ——「在我的孩子中,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你?」 前半身困在陷阱里的人面蛛挣扎起来,但密集的长矛将丑陋的血肉深深贯穿,死死将它固定在原地。 阴刀垂下眼帘,面目依然温和。 “再见了,父亲。” 双目暴凸的人面蛛发出一声狰狞的长嚎。 他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父亲的脑袋。 …… 她在火海中醒来。 入目所及,尽是一片地狱般的赤红之色。 火焰吞噬着能够燃烧的一切,阻挡了逃生的道路,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有人倒在她身边,明显曾试着将她背出去,但还没走到出口,就因为吸入过多的毒烟而晕了过去。 她认出了倒在旁边的身影,侍奉阴刀多年的家仆白发苍苍,紧锁眉头呼吸急促。 头顶传来不祥的脆响,裹挟着焦黑火焰的房梁塌陷坠落,她动了动手指,柔韧的树根从地面的缝隙里倏然钻出,拧成粗壮的树干挡住了倒塌的房梁。 无视心口传来的阵阵隐痛,她扶着墙壁站起身,默默催动妖力清理出通向外界的道路。 外面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城池陷入火海,滚滚浓烟直抵天际,焦黑的夜幕被滚烫火光照得发亮。 唯有火海熊熊燃烧的世界,反而显得无比寂静。 能逃跑的人们都逃走了,剩下的人被困在燃烧的殿舍里,她赤着脚穿过那些燃烧坍塌的房屋,梅花树的树根不断从地底冒出,柔韧的根茎推开滚烫灼热的碎石,撑起被火焰侵蚀的房梁木柱,为那些人开拓出一条求生的路。 “哦,居然醒了吗。” 她停下脚步。 热浪扭曲了空气,披着白色狒狒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火海中浮现而出。 “何必做这么多余的事。”奈落的声音冰凉柔滑,隐藏的嘲讽如同蛇牙上滴落的毒液,“你的妖力本来就所剩无几,这样下去会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难得的,她没有立刻呛回去。 她侧过头:“奈落,你想说什么?” “让火烧了这一切不好吗?” 奈落以诱哄般的声音说:“你应该很清楚,只要人见阴刀还是这座城的城主的一天,他就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也不会真正地属于你。” 在她沉睡的这段期间,她并不是完全对外界毫无所觉。 偶尔,她会听见阴刀的声音,也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带着轻柔颤抖的吻。 她获得了爱,也许不是他全部的爱,但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让她觉得心里忽然好平静,连奈落的存在和声音都变得可以容忍起来。 滚烫的火海,呛人的浓烟,焦黑的夜空,一切都变得让人可以忍受。 “如果要说束缚的话,”她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我也是束缚住他的东西之一。” 妖怪喜食人类的生气,阴刀这样特殊的特质,在妖怪眼中无异于令人垂涎的美味佳肴。 阴刀喂了她很多血,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因她丧命。 奈落敛起嘴角边那并不真切的笑意:“你……” “是的。”她温和地说,“就算是消散人形也没关系。” 如果人类和妖怪相恋,会逐渐变得扭曲的,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 她是一只梅花妖,但因为爱上了人类,她回忆起了自己的人类之心。 这估计是两人的最后一次交锋了,也许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她也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开口。 “你很讨厌人类的感情。” 奈落嘲讽所谓的真情,玩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总是在他人即将获得幸福的前一刻,将这份幸福毫不留情地狠狠撕碎。 “你知道爱会导致贪婪嫉妒,明白爱会催生出丑陋的情绪和无法纾解的痛苦。” 她看向脸色陡然阴沉的半妖。 “真奇怪啊,奈落,你明明比任何人都了解爱为何物。” “……闭嘴。” 从容不迫的感觉消失了,阴暗的妖气涨起白色的狒狒皮,奈落身上杀意涌现,他抬起手的刹那,璀璨的流光忽然呼啸着穿过火海,一箭射穿了他的胸膛。 “奈落——!!”穿着绿色水手服的少女站在房梁上,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眼中燃烧着明亮的火光。 犬夜叉一行人挣脱奈落设下的幻觉陷阱,在最后一刻赶到了。 狒狒皮的碎片飘落四散,眼眸猩红的妖怪见状不妙,陡然卷起漫天瘴气,朝着城外的方向逃去。 人见城在火海中崩塌了。 她留在原地,看着这个故事里命中注定的几位主角追着奈落的身影消失在烟幕的另一侧。 短暂的喧嚣后,被火光包裹的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她走向城门的方向,踩着滚烫的碎石也并不觉得疼,心口未愈合的伤势再次渗出血液,浸透单薄的寝衣,沿着胳膊肘淌过手腕,缓慢地从指尖滴落。 透过倒塌的城门,视线穿过火光和黑烟,她看到了避难的人群。 她曾经是荒野里的一株垂枝梅,经过漫漫岁月,后来变成了人见城的一棵神树。 生活变得热闹起来,城里诞生新的生命时,人们会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带到她的树下让她给予祝福。 「它以后一定会护你平安,保佑你此生顺遂无忧。」 背后的城池里已经没有人了,她终于散去苦苦支撑的力量,任那些房屋殿舍随着轰然巨响塌向火海,溅起无数滚烫火星,仿佛夏末最后的流萤,骤然飞向没有月亮的夜空。 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和妖怪相比,就如同夏末的萤火,好像眨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了。 但朝她跑过来的身影没有消失。 海藻般乌黑浓密的长发散乱不堪,苍白的脸上溅着凌乱的血迹,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年轻城主这般失态。 “……小梅。” 她好像笑了。 仅仅是看到他,她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阴刀。” 周围的人还在,但也可以当做他们不存在了。 她伸手捧住阴刀的脸,将他拉下来,轻轻吻上他的嘴唇。 那个吻干燥,枯涩,带着铁锈和盐的味道。 “……我可能要睡一会儿了。”她告诉他,好像她只是打算午睡一会儿那样,只是想靠在他身上稍微打一个盹。 好像妖怪口中的一会儿,和人类理解的一会儿并没有什么不同。 “……” “……好。”阴刀垂下眼帘,试着笑了笑,没有成功。好在他的声音依然温柔。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方向说。 “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你们懂的感谢在2021-05-30 17:48:27~2021-06-07 14: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野子_ 125瓶;苏微之 58瓶;人尸悦 50瓶;我只潜水 30瓶;莫言青云 20瓶;仙女在人间 17瓶;逸风 15瓶;了不起的胜斯卡 13瓶;席南、米酒汤圆 10瓶;早上起不来 6瓶;蓦然回首、阿青小喷油、欧 5瓶;苏麦 4瓶;温柔的杀死鹤 3瓶;Dr?May?0515、冬泉火酒、waikiki、47390426、奇怪的大花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结局 人见城里曾经有一棵树,准确点说,是一棵梅花树。 之所以用「曾经」这个形容,并不是因为这棵梅花树已经不在了,而是因为那棵树很难让人想象它过去盛开的模样。 几年前的大火在一夜之间将无数房屋殿舍化为焦土,庭院里的梅花树虽然存留下来,现在却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和焦黑的树干。 她是人见城重建后才入城工作的侍女,没有亲眼见到那年的大火。 如今,走在光滑如镜的长廊上,穿过层层垂荡的竹帘,眺望绿意盎然的庭院,很难让人想象这里几年前曾遭过一场大火——除非看向庭院里的枯木。 如果触碰干枯焦脆的树皮,说不定还会感受到当年隐约残留的灼热,但除了人见城的城主,没有人会伸手去碰被注连绳围绕起来的梅花树。 这棵焦木曾经是人见城里的神树,现在依然如此,一年四季不论阴晴雨雪,它面前总是摆着供物。 相似的传闻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当年的那一场大火虽然烧毁了大片的城池,燃烧了整整一夜,城里的人们却大多数都活了下来,奇迹般地逃过了一劫。 「都是神树保佑。」活下来的人们都这么说,久而久之,新来的侍女仆从也受到感染。 引荐她到城里工作的是侍奉城主多年的家仆,她当时跟在对方身后,第一次路过花香盎然的庭院,一眼就看到了围绕着注连绳的梅花树。 城里的侍女要多听少看少开口,她来自城下町附近的村庄,刚开始工作还不太懂规矩,名唤右卫门的老仆倒是没有斥责她,但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面容枯瘦的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上了年纪本就有些佝偻的身躯,在那一刻好像微微弯了下去。 她闭上嘴巴,不再多言,所有人都知道在城里工作是难得的美差,人见城的城主宽厚仁慈,对待下人十分温和,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爱民如子的君主。 更重要的是,城里的侍女可以在这里工作一辈子,有薪水,还不用结婚,她当时心想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入城之后发现和她拥有相同想法的侍女不在少数。 在城中工作时,她主要负责打扫房间,按理说不会有近距离和那位大人接触的机会。 她来自乡野,喜欢花草树木,闲暇时就喜欢往庭院那边凑。第一次在庭院的走廊上遇见那位大人时,她没有立刻认出对方的身份。 披着深蓝色外衣的男人与其说是威严的一城之主,更像是从平安时代的物语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回过神后,她急匆匆地行了一礼,赶紧掉头离开,一边紧张地想着她不会要被辞退了吧?一边又忍不住和城里的众人产生了共鸣: 为什么那位大人……至今未曾婚配? 这句话由不想结婚而逃到城里当侍女的人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奇怪,但她和那位大人能一样吗? 她回想了一下那位大人的面貌,又回想了一下众人对那位大人的评价,觉得会拒绝那位大人的人,不是眼瞎耳聋,就只剩下眼瞎耳聋这一种可能了。 ……等一下,她刚才好像一不小心将玉姬大人骂进去了,她收回刚才的话。 玉姬大人的家族和人见城有盟约,这份盟约曾经破裂过,如今却不是以婚姻的形式维持——因为玉姬大人成为了家主。 这个世间,女城主十分罕见,但并非绝无可能。 当时,家主因急病去世,玉姬大人的几位兄长命丧战场,本家子嗣零落,是玉姬大人接过家主之位,维持住了本家当时摇摇欲坠的危险局面。 再次建立两家盟约的书信,是玉姬大人亲手写好送过来的——以城主的身份。 如今两家交好,玉姬大人虽然身为城主,每年都会来人见城一趟,而且每次都直奔庭院。 是的,直奔庭院。 人见城的城主,那位阴刀大人,他待人一向温和有礼,但每次玉姬来看庭院里的那棵梅花树时,那位大人总会站在树旁,好像玉姬只要动一动手,焦黑枯脆的树皮就会剥落下来。 那副模样,和盯着仆从打扫有贵重物品房间的侍女长十分相似。 因此,玉姬大人和那位大人经常不欢而散,但到了第二年,她总是会如约出现,风雨无阻。 春花败落,夏花盛开,红枫铺满池塘,她打扫庭院的落叶时,没有忍住朝那棵树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然后又近了一点。 直到她真正靠近这棵梅花树,站在没有枝叶妆点的树冠底下,仰头注视这个古老的存在时,她才意识到「人见城里曾经有一棵梅花树」是多么失礼的说法。 在人类的城池建立起来以前,对方就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扎根了数百年,如果一定要把人见城的历史和对方的历史以某种形式联系起来的话,应该是对方曾经待过的土地上出现了人类的城池才对。 风声拂过,枫叶窸窣低语,唯有这棵树静止不动,也许是因为人类的刹那太过渺小,根本就无法撼动对方经历过的漫长时间。 她后来经常去庭院。 “你不用躲着我。” 她经常遇到那位大人,因为对方只要不在处理政务,就一定会出现在这个庭院。 那位大人是她见过最完美的人,城里的众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除了极少的一小撮人,偶尔会说些什么弑父的鬼话。 那些话她当然是不信的,阴刀大人是她遇到过最温柔的人,甚至会耐心和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侍女说话。 他会问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有没有家人,在城里待得可否习惯,为什么喜欢这个庭院。她和他说起自己的事时,他总是会很耐心地听。 不像这世上的一些人,听她说话时,眼睛好像是看着她的,目光实际上却穿透了她的身体,注意力根本就不愿意为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停留。 阴刀大人不一样,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是真正地在看着对方。 “我喜欢庭院里的那棵树。”她实话实说。 对方的表情里有什么东西起了变化,她无法说出那是什么。 对方的声音比平时温柔:“我也是。” 那位大人看向不会盛开的梅花,再次低声重复: “我也是。” 那一刻,她知道他不是在和她说话。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但她不能开口,城中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所有在那场大火前就曾于城中供职的侍女仆从,都心照不宣地隐藏起某个事实。 阴刀大人没有娶妻。他身体孱弱,无法留下子嗣。 “我是不知何时就会离世的有罪之人。” 这么说着的阴刀大人,却每一年都活下来了。 熬过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然后,一年又一年。 引荐她入城工作的右卫门老了,他已经太老了,老得走不动路,甚至躺在病榻上都没有办法坐起迎接前来探望他的少主。 这个城里,只有右卫门会称呼那位大人为少主。 夜色渐深,烛光缓慢融化,她留在隔扇的外侧,听到和室里传来低低说话的声音,随后一切沉寂下去,厚重无声的寂静弥漫了很久。 “……别等了。”最后,苍老的声音祈求道。 “不要再等下去了,少主。” 另一个人没有出声。 她听到隔扇后传来流泪的声音,为这个城池奉献了一生的老仆,一定早就将阴刀大人视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了吧。 那一年的正月,比平时冷清了很多。 城里的人员来来去去,她成为侍女长之后变得忙碌许多,今年新来的侍女中有一个特别年幼的孩子,经常半夜做噩梦。 虽然次数变少了,她依然会去庭院,那位大人依然会耐心地听她说话。 自正月生了一场病之后,他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但他仍然坚持等在庭院没有遮挡的廊檐下,像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个冬天和初春都会做的那样,背影和积雪融为一体,一动不动地望着庭院里的枯木。 “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做噩梦?” 她叹了口气:“据说是因为能看见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种说法不是很常见吗,比起大人,小孩子更容易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吗。”那位大人的声音温和宁静,“我也听说过,随着孩子长大,他们成年之后就会失去这种能力。” “要等到长大的话也太漫长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可能是因为太放松的缘故,多年的相处让她很难摆出工作时的严肃态度,一不留神,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您曾经也是吗?” 她很快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妥。 体弱多病的人容易看见不属于此世之物,但这种话怎么能当着本人说出来呢。 寂静随飘舞的雪花一起落下来,层层叠叠,盖过空旷清冷的庭院。 “……我见过。”那位大人没有看着她,视线好像穿过了庭院,穿过了时间,落到了更加遥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偶然见过,”他微微扬起脸,好像注视着空中的雪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雪夜,站在树下注视着从花隙间淌落的月光。 “不应该存在于此世的美丽之物。” “……” 她听见自己说:“后来呢?” 如果人长大之后就会失去看见隐秘之物的能力,那他后来有再次见到同样的景色吗? 那位大人没有回答她的话。 “已经很晚了。”许久之后,对方告诉她,“回去吧。” 廊檐下渐渐亮起青铜灯的光芒,庭院中的积雪映出寂寞深冷的暮色。 她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这些年一直形单影只的那道背影,劝她离去之后依然停留在原地。 …… 一个人,究竟可以等多久呢? 她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不曾动过心,但这么多年她已经明白,那位大人始终未曾婚配,并不是因为他身体虚弱。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寂静无声地从天空飘落。 慢慢地,雪变小了,薄银的月光如涨潮的海水,柔软地盖过干枯的树梢,没过冷硬不化的积雪。 她正要转身离去时,眼角的余光中,那道背影忽然动了。 好像僵硬的四肢忽然复苏,凝固的血液忽然开始奔腾涌流,她不知道对方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只是好像忽然踉跄了一下,接着便已落入白色的积雪,银色的月光,毫无预兆地离开长廊。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变得极清澈明亮,庭院铺上霜白的薄纱,她终于捕捉到最轻微的细响。 在寂静柔软的雪夜里,微不足道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她看向焦黑的枯枝,从那大火的余烬中,一朵小小的色彩,正徐徐推开落到枝头的月光—— …… 「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估计还会有一章的番外。 是HE哦。 感谢在2021-06-07 14:57:46~2021-06-13 05:3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九四一 30瓶;席南、莫言青云 20瓶;费嘿嘿的大仙 10瓶;23333 4瓶;moma 3瓶;温柔的杀死鹤、若若、sa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